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垓下战场的上空。连星月都躲进了云层，只有楚营的篝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困兽疲惫的眼。天宇军西坡阵地的密林里，三十架改良过的投石机正被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架设起来，木架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裹着厚厚的麻布，连轮轴都涂了油脂，确保不会发出半点异响。
“都轻点！”王二牛蹲在最前排的投石机旁，压低声音呵斥着一个动作幅度太大的士兵。那士兵手里的陶罐差点从凹槽里滑出来，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虽是寒夜，他后背的衣衫却已被冷汗浸透。这些陶罐里装的“猛火药”，白日里试爆时，半丈外的老树都被炸得断了主枝，谁也不敢马虎。
天宇站在坡顶的了望台后，借着远处楚营的火光，检查着怀表的指针。表盖内侧刻着的“建安三年”字样已被磨得模糊，这是他刚从军时父亲给的物件，如今成了把控时机的信物。指针在“亥时三刻”稳稳停下，他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做了个手势。
传令兵会意，转身从怀里摸出一支牛角号，凑到唇边却没有立刻吹响，只是静静等待。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楚营飘来的炊烟味，还夹杂着一丝马粪的腥气——楚军大概正在喂养战马，准备应对明日可能的强攻，他们绝不会想到，今夜的黑暗里，正藏着足以颠覆战局的雷霆。
“呜——”低沉的号角声终于划破夜空，不长不短，刚好三声，像夜枭的啼鸣，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西坡阵地瞬间活了过来。早已蓄势待发的士兵们猛地松开手中的拉绳，三十架投石机的木臂“吱呀”一声弹起，带着粗粝的摩擦声，将槽内的陶罐狠狠抛向夜空。那些裹着铁皮的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笨拙的弧线，借着楚营的火光，能看到它们像黑色的流星，拖着极短的麻绳引信，朝着楚营的方向坠去。
“什么东西？”楚营外壁垒上的哨兵眯眼望着空中的黑影，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最近几日汉军总在夜里扔些火把和土块骚扰，哨兵们早已习惯，只当又是故技重施。一个老兵啐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年轻哨兵笑道：“瞧着比往日的土块沉些，难不成汉军穷得连石头都扔不起，改扔陶罐了？”
年轻哨兵还没来得及回话，第一枚陶罐就在离壁垒三丈远的空地上落了地。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陶罐摔碎的声音，并无异常。
“果然是废物。”老兵撇撇嘴，正要转身去烤火，那破碎的陶罐里突然腾起一团刺眼的火光，紧接着——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楚营炸开，地面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捶了一下，连壁垒上的士兵都被震得东倒西歪。老兵被气浪掀飞出去，撞在身后的木栅栏上，喷出的血沫溅红了半面盾牌。年轻哨兵瞪大了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炸开的火光中飞溅的碎石，第二枚、第三枚陶罐接连落地。
“轰！轰！轰！”
爆炸声连成一片，像夏日里最狂暴的雷暴，在楚营中心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最初的火光只是零星几点，转眼间就汇成了火海，照亮了半个夜空。被炸开的铁皮碎片带着尖锐的呼啸，在混乱的士兵中穿梭，有的嵌进了盾牌，有的划破了甲胄，甚至有块巴掌大的铁皮直接穿透了中军帐的帆布，将案上的地图钉在了木柱上。
“是天雷！汉军放天雷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像瘟疫般在楚营蔓延。那些平日里悍不畏死的楚军士兵，此刻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乱了阵脚，有人慌不择路地冲向营门，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潮挤倒在地；有人举着盾牌试图抵挡飞溅的碎片，可铁皮碎片的力道远超箭簇，盾牌被砸得坑坑洼洼，最终还是免不了被贯穿的命运。
项羽正在中军帐研究舆图，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他猛地站起，案上的烛台被撞翻，火油泼在地毯上，燃起一小片火焰。“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话音未落，帐外就冲进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哭喊着：“大王！汉军扔的东西会炸！外壁垒塌了一半！”
项羽一把推开亲兵，掀帘冲出帐外。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外壁垒确实塌了，原本坚固的木栅栏像被巨兽啃过一样，断成了数截，缺口处火光熊熊，士兵们的惨叫声、爆炸声、还有不知是谁在喊“快救火”的嘶吼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更远处，还有黑色的陶罐不断从夜空坠落，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一次剧烈的震颤和一片新的火海。
“射箭！给我把那些东西打下来！”项羽怒吼着拔出腰间的霸王剑，可弓箭的射程根本够不到西坡方向，射出的箭簇在半空中就坠了下来，连陶罐的边都碰不到。他眼睁睁看着又一枚陶罐落在粮仓附近，“轰”的一声，火光中飞起无数燃烧的谷粒，像金色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旁边的草料堆。
“完了……”副将钟离昧捂着流血的额头，声音发颤，“粮仓烧起来了！咱们的粮草……”
项羽没有听他说完，转身冲向军械营的方向。那里存放着楚军最后的弩箭和盾牌，若是被炸开，就真的一点还手之力都没了。可没跑几步，一枚陶罐就在他身边不远处落地，巨大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膝盖磕在一块碎石上，钻心的疼。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自己的战袍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皮甲都凹陷了一块——那是被飞溅的铁皮砸中的。
西坡阵地上，天宇看着楚营的火光，指尖在了望台的栏杆上轻轻敲击。三十架投石机还在有条不紊地投掷，士兵们换班操作，拉绳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陶罐落地的位置也越来越集中，大多落在楚营的防御薄弱处。王二牛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兴奋得脸都红了：“主上！您看！楚军乱套了！他们的外壁垒真塌了！”
天宇没有回头，目光始终锁定在楚营中军帐的方向。那里的火光相对暗淡，显然项羽还在组织抵抗。“让士兵们放慢速度，”他低声道，“留五十枚陶罐，等他们试图抢修壁垒时再扔。”
“哎！”王二牛刚要跑，又被天宇叫住。
“告诉弟兄们，离投石机远些，别被飞溅的碎石伤着。”
“知道了！”
夜色更深了，楚营的火光渐渐蔓延到了马厩，受惊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四处狂奔，又引发了新的混乱。那些原本整齐的营帐被炸开了好几个窟窿，露出里面慌乱的人影。有楚军士兵试图用沙土灭火，可刚扑灭一处，又有新的陶罐落下，将他们的努力化为泡影。
项羽终于组织起一支亲兵队，试图冲到外壁垒的缺口处抢修。可他们刚搬起几块木板，西坡方向就又飞来十几枚陶罐，精准地落在缺口周围，爆炸声将木板炸得粉碎，亲兵队也死伤过半。项羽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士兵，一拳砸在旁边的断柱上，指骨都渗出了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威力竟如此惊人，仿佛真的是上天降下的雷霆，让人无从抵挡。
“主上，楚营的粮仓彻底烧起来了！”传令兵跑上来报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钟离昧带着人往东门跑了，好像想突围！”
天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东门方向有一队人影在移动，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清晰。“不用管他们，”他淡淡道，“咱们的目标是楚营的核心阵地。”
亥时五刻，最后一枚陶罐被投出，楚营的火光已经连成了一片，像一条燃烧的巨蟒，将整个营地缠绕。投石机的士兵们停了下来，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满是兴奋。王二牛数着剩下的陶罐，跑来报告：“主上，还剩四十六枚，都好好的！”
天宇点点头，目光从楚营收回，望向东方的天际。那里已有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而经历了这场“惊雷”的楚营，怕是再也撑不过明日的太阳。
风里的硝烟味越来越浓，混杂着烧焦的木头和皮肉的气味，格外刺鼻。天宇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转身走下了望台。身后，楚营的火光还在跳跃，爆炸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楚军绝望的哭喊和战马的悲鸣。
“准备吧，”他对身边的传令兵说，“天亮后，总攻。”
传令兵应声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西坡上格外清晰。天宇站在坡下，抬头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夜空，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些在黑暗中飞舞的陶罐，终究没有辜负军械营半年的心血，也没有辜负这一夜的等待。
夜投石机送惊雷，这一声惊雷，不仅炸碎了楚营的壁垒，更炸碎了项羽最后的抵抗之心。而属于汉军的黎明，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