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的第五个黎明,露水在草叶上凝结成珠,映着熹微晨光颤颤巍巍,仿佛稍一碰触就会碎裂。天宇站在磨盘山最高处的了望台上,指尖划过粗糙的岩石,下方整片丘陵与平原都沉在寂静里,只有风穿过密林的呜咽,像巨兽在喉间的低吼。
五日来,这片土地已被彻底改造。原本开阔的谷地被挖出三层交错的壕沟,表层覆盖着新鲜的枯枝败叶与腐土,踩上去只觉脚下松软,稍一用力便会坠入丈深的陷阱,沟底密排的尖刺泛着冷光,是用最坚硬的枣木削成,顶端淬过桐油,既防腐又锋利。昨夜最后一批工兵撤离时,特意在沟边留下几处“方便通行”的浅滩,滩上的卵石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刻意留给楚军的“捷径”。
“主上,各队都已就位。”副将李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甲胄上还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前沿阵地赶回,“弓弩营的三千张硬弩都架在了崖壁石窟里,箭簇全部淬了麻药,只要划破皮,半个时辰内必瘫软无力。”
天宇点点头,目光扫过西侧的鹰嘴崖。那里的岩石呈灰黑色,与周边山体浑然一体,但若凑近了细看,会发现某些“岩石”的边缘过于规整——那是工兵们用三天时间凿出的伪装射孔,每个射孔后都伏着两名弓弩手,一人持箭,一人持盾,呼吸都压到最轻,连睫毛上的露水都不敢轻易擦拭,生怕反光惊动山下的斥候。
“霹雳弹的引信都检查过了?”天宇问。
“每一枚都试过火。”李敢递上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编号与试爆结果,“新改进的延时引信,最短三息,最长一炷香,按阵地远近分好了批次。最前排的五百枚都加了铁砂,范围能覆盖半亩地,后面的掺了碎石,专门对付重甲兵。”
天宇接过清单,指尖抚过“试爆成功”的朱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鸣——三短两长,是斥候的信号,说明楚军先锋已过了濉水。他低头看向磨盘山与鹰嘴崖之间的洼地,那里原是片荒草丛,此刻却埋着二十条伪装成枯木的拒马,每条都缠着三道浸油的麻绳,只需拉动机关,就能瞬间弹起丈高,将通道封死。而洼地两侧的密林里,藏着陈武的五千长戟手,他们的甲胄都用泥浆抹过,与树皮的颜色几乎一致,手里的长戟绑着干草,远远望去就像一截截枯树枝。
“骑兵营呢?”
“张驰带的八千轻骑,已经绕到了楚军后方的芦苇荡。”李敢指向东南方向,那里的芦苇高达丈余,风吹过时绿浪翻滚,“他们的马蹄都裹了棉布,连马嘶都训练成了野鸭叫,绝不会露破绽。”
正说着,东侧的望楼升起一面黑旗——是第二波斥候传回的消息:楚军主力距此不足十里,前锋骑兵已进入丘陵地带。天宇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香,还隐约飘来楚军行军的尘土味。他从了望台取下号角,这号角用的是最厚的牛角,声音能传出三里地,表面被摩挲得光滑,还留着历任主帅的体温。
“让各队按第一套方案准备。”天宇将号角凑到唇边,却没有立刻吹响,“告诉弟兄们,今日之战,不是为了杀多少人,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纷争该结束了。”
李敢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石阶上。天宇独自站在了望台,看着晨曦一点点爬上山坡,将楚军先锋的旗帜染成金红色——那是项羽的“楚”字帅旗,旗下的骑兵个个顶盔掼甲,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像闷雷,从远处滚来。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陈武带着长戟手演练时,有个年轻士兵紧张得手抖,长戟差点掉在地上。陈武没骂他,只是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士兵:“别慌,咱们不是在打仗,是在搭戏台。等戏唱完了,你就能回家娶媳妇了。”那士兵后来练得最刻苦,此刻应该就伏在鹰嘴崖下的第一排射孔后,手里的长戟绑着最鲜艳的干草。
楚军的前锋渐渐靠近洼地,为首的骑兵勒住马,似乎在观察地形。天宇看见他们指着那几处“浅滩”,显然是觉得从那里通过最省力。阳光越来越烈,照在楚军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而伏兵们藏身的石窟与密林里,却依旧一片阴凉,弓弩手们的额头渗着汗,却没人敢抬手擦拭,只是死死盯着瞄准的方向。
距离越来越近,楚军前锋开始下马试探,踩在“浅滩”上的士兵笑着朝后面挥手,示意安全。越来越多的骑兵进入洼地,马蹄声、说笑声渐渐清晰,甚至能听见有人在抱怨“这鬼地方连棵乘凉的树都没有”。
天宇举起号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楚军主力的帅旗越来越近,项羽的身影已能辨认——那匹乌骓马格外显眼,马鞍上的项羽穿着玄色重甲,正仰头望着磨盘山的方向,似乎在判断地形。
时机到了。
天宇深吸一口气,将号角吹响。
“呜——呜——呜——”
三声号角穿透晨雾,在山谷间回荡。
几乎在号角声落下的瞬间,鹰嘴崖上的弓弩手同时起身,三千支淬了麻药的箭簇如黑云般压下,楚军前锋的笑声戛然而止,中箭的士兵纷纷从马背上摔落,惨叫声瞬间铺满洼地。
“拉线!”陈武的吼声在密林里炸开,二十条拒马同时弹起,铁链碰撞的“哐当”声中,楚军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掷弹!”李敢的声音紧随其后,早已待命的突击队将第一批霹雳弹掷向人群,引线燃烧的“滋滋”声混着惊叫声,随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铁砂与碎石如暴雨般飞溅,重甲兵的铠甲被砸得凹陷,轻骑兵更是直接被掀翻在地。
混乱中,项羽怒吼着拔剑,试图组织反击,却见洼地两侧的密林里冲出无数长戟手,长戟如林,朝着溃散的楚军刺去。而更远的芦苇荡里,传来“嘎嘎”的野鸭叫声,张驰的轻骑如神兵天降,从后方掩杀过来,马蹄裹着棉布,悄无声息却势如破竹。
天宇站在了望台上,看着下方的战局如预想般展开,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场“天罗地网”的终局,不是毁灭,而是新生——就像此刻,朝阳终于挣脱云层,将金光洒满整个垓下,照亮了伏兵们沾满尘土却眼神坚定的脸,也照亮了楚军士兵眼中渐渐熄灭的戾气。
他将号角插回腰间,转身走下了望台。身后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但已经不重要了。五日筹备,千军万马,终究是为了这一刻:让纷争落幕,让安宁到来。
山下的风送来硝烟味,也送来远处村庄的鸡鸣。天宇知道,等硝烟散尽,这片被鲜血浸润的土地上,很快会重新长出庄稼,就像那些被战火灼伤的人们,终将找到回家的路。而他布下的这张网,捕的从来不是楚军,是持续了太久的动荡与不安。
伏兵就绪,楚已入瓮。终局之战,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