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的晨雾还未散尽,天宇已站在中军大帐的沙盘前,指尖悬在代表楚军主营的黑旗上方。帐内烛火通明,映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旗帜——红为己军,黑为楚军,黄绸带标记的是预设的伏击圈,蓝线则是楚军可能的撤退路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李副将。”天宇头也未抬,声音在帐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帐外传来沉重的甲胄碰撞声,副将李敢掀帘而入,单膝跪地:“末将在。”他铠甲上的鳞片沾着晨露,显然刚从前沿阵地赶回,脸上还带着风霜之色。
天宇俯身,用木杆拨开沙盘上的红棋,露出一片标着“乱石坡”的区域:“你带三万弟兄,今日午时前赶到这里。”木杆在乱石坡边缘划了道弧线,“把这些东西‘丢’在沿途。”
亲兵掀开帐角的布帘,露出后面堆放的粮草袋与兵器——麻袋里装的是掺了沙土的糙米,矛戟的木柄故意削出裂痕,甲胄上还沾着伪造的血渍,连旗帜都撕去了一角,透着溃败的狼狈。
李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拱手:“末将明白,要演得像真溃兵,让楚军觉得咱们已撑不住了。”
“不止要像。”天宇拿起一面残破的红旗,上面绣着的“汉”字已模糊不清,“让弟兄们换上楚军的旧甲,混在溃兵里。等楚军追进乱石坡,就佯装内讧,互相砍杀——动静越大越好,务必让他们信了,咱们的防线真的崩了。”
他顿了顿,将一个密封的陶罐推过去,罐口塞着浸油的棉线:“这里是三十枚‘哑弹’,引信烧到一半就会灭,炸不开,却能冒烟。关键时刻点燃,把乱石坡的雾气搅得更浓,给后面的弓弩手争取时间。”
李敢接过陶罐,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壁,忽然抬头:“若是楚军不上当,偏要绕路呢?”
“他们不会绕。”天宇指向沙盘上楚军主营的位置,“项羽的粮草只够三日,他必须速战速决。看到这些‘溃兵’和粮草,就算明知有诈,也会赌一把。”木杆重重敲在乱石坡深处的凹地,“你的人退到这里,守住出口,别让楚军提前撞进弓弩手的射程——咱们要的是瓮中捉鳖,不是打草惊蛇。”
李敢领命起身时,帐外又传来脚步声,弓弩营统领赵平抱着箭筒走进来,箭羽上的鹅毛还带着湿气。
“赵统领。”天宇转向沙盘西侧的丘陵地带,那里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木牌,代表预设的箭阵点,“两万弓弩手,分驻七座山头,记住,第一波箭雨只用三成力,别把楚军吓退。”
赵平一愣:“三成力?那箭头都扎不进甲胄……”
“要的就是扎不进。”天宇打断他,拿起一支裹着麻布的箭矢,麻布拆开,箭头竟是钝的,“前两波用钝箭,只伤皮肉,让他们觉得咱们的弓弩手已是强弩之末。等第三波,换穿甲箭,瞄准他们的马腿——”
他猛地将木杆戳向沙盘上的骑兵阵:“项羽的精锐都在骑兵,战马一倒,再勇的兵也成了步兵。七座山头,从东到西依次放箭,形成扇形覆盖,别给他们调整阵型的机会。”
赵平低头看着那支钝箭,忽然笑了:“主上是想让他们越追越勇,直到钻进咱们的口袋?”
“正是。”天宇点头,指着丘陵与乱石坡之间的狭窄通道,“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宽不过五丈,正好容骑兵单列通过。你的人藏在崖壁的石窟里,用茅草盖住箭筒,不到楚军全部进入通道,绝不能露头。”
他让人取来七面不同颜色的旗帜:“黄旗举,射钝箭;红旗举,射穿甲箭;黑旗举,停射换箭。旗语要快,别出半分差错。”
赵平接过旗帜,指尖在旗面上摩挲——这些旗布浸过桐油,雨天也不会褪色,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忽然想起昨夜营里的动静,工匠们打磨箭簇的叮当声到后半夜才停,想来那些穿甲箭,已是磨得锋利如刀。
李敢与赵平离去后,帐内只剩下步兵统领陈武。这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手按刀柄,像尊铁塔。
“陈统领。”天宇将沙盘中央的五万红棋拨成三列,“三道防线,就交给你了。”
最前一列红棋被推到乱石坡出口,与李敢的溃兵阵地相接:“第一道防线,用盾阵,不求杀敌,只求挡住他们的冲锋。让弟兄们把盾甲连起来,结成铁桶阵,脚下埋绊马索——楚军骑兵冲得猛,一旦马失前蹄,后面的人就会撞成一团。”
中间一列红棋退到半里之外的开阔地:“第二道防线,用长戟。等楚军冲过盾阵,必定阵型散乱,长戟手从两侧包抄,别贪多,一次戳倒前排的人就行,把他们的退路堵死在开阔地里。”
最后一列红棋靠近主营,与骑兵的黄棋形成夹角:“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用短刀与藤牌。若前两道没拦住,就贴身缠斗,给外围的骑兵争取时间。记住,这道防线要是破了,咱们的‘围而不歼’就成了‘开门揖盗’。”
陈武瓮声瓮气地应着,忽然粗声问:“主上,末将不懂,为啥非要‘围而不歼’?一股脑杀出去,把项羽砍了,岂不是省事?”
天宇望着沙盘上那面孤零零的黑色帅旗,沉默片刻:“项羽一死,楚军必乱,到时候各地残部流窜,剿杀起来至少要耗三年。咱们耗不起——北边的匈奴盯着呢,南边的百越也没归顺,若在此地拉锯,只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他拿起骑兵统领的令牌,递给陈武:“你告诉弟兄们,不是不杀,是要等他们放下兵器再杀。等楚军粮尽,要么投降,要么饿死,那时再动手,才是不费吹灰之力。”
陈武接过令牌,忽然咧嘴笑了:“末将懂了,这是要让他们自己垮掉。”
“不止。”天宇将最后一支黄棋插进沙盘边缘的密林,“张驰的一万骑兵,就藏在这里。”木杆划过密林与三道防线之间的空白地带,“楚军若从盾阵突围,让他们去追;若从长戟阵溃散,让他们去堵;若是冲破最后一道防线……”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那就不必留活口了。”
帐外的天色渐渐亮透,晨雾被阳光撕开一道裂口,照在沙盘上,红与黑的旗帜在光线下泛着不同的光泽。李敢的溃兵已在赶往乱石坡的路上,麻袋里的沙土随着脚步晃出细尘;赵平的弓弩手正攀着湿滑的崖壁,将箭筒藏进石窟,茅草掩盖的缝隙里,只露出警惕的眼睛;陈武的步兵们正弯腰埋设绊马索,铁索上的倒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天宇走出大帐,望着远处连绵的丘陵。风中传来隐约的号角声,不是己方的信号,而是楚军的晨练号。他知道,项羽此刻也该在部署今日的攻势了。
“各就各位。”天宇低声自语,指尖在袖中攥紧了那枚韩信送的“慎”字玉佩,“这盘棋,该落子了。”
远处的乱石坡上,李敢的人已开始“溃逃”,第一袋掺沙的糙米被扔在路中央,麻袋裂开个大口子,白花花的“粮食”撒了一地,像极了仓皇撤退时的慌乱。
七座山头上,赵平的弓弩手已搭箭上弦,钝箭头对着坡下的通道,只等黄旗升起。
三道防线前,陈武的步兵们结成盾阵,盾牌相撞的“哐当”声连成一片,像在为这场决战,敲响开场的鼓点。
密林深处,张驰的骑兵正勒紧马缰,马蹄裹着厚布,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他们知道,自己是最后一道闸,也是最锋利的刀,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要化作决堤的洪流。
整个垓下,像一台上满发条的巨械,每个齿轮都已咬合,只待那声启动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