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楚地连绵的丘陵上。天宇立于阳翟城外的高坡,望着三路黑影如墨色溪流般汇入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韩信送来的和田玉,上面刻着“慎”字,此刻倒像是在无声提醒。
“传令各队,衔枚疾走,马蹄裹布,今夜务必抵近垓下外围三十里。”他低声对亲兵吩咐,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若遇夜行商旅,不必惊动,绕开便是。”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三道黑影便在官道上分道扬镳:左路韩信亲率的铁骑团,披着与夜色相融的玄色披风,马蹄被厚布层层裹住,踏在青石板上只余几不可闻的闷响;中路周平的步兵营则熄灭了所有火把,士兵们手搭着前一人的肩甲,在向导的引领下沿着山根潜行,甲叶相撞的轻响被刻意压低,混在林间虫鸣里转瞬即逝;右路陈武的弓弩营更绝,索性弃了车马,全员徒步,借着月光在崖壁间攀援,箭囊外裹着麻布,连弓弦都抹了蜂蜡,确保不会发出半点震颤。
天宇自己则带着亲兵营殿后,每隔半个时辰便放飞一只信鸽——鸽子的脚环缠了黑布,翅膀也剪去少许飞羽,飞行时悄无声息。信鸽会落在沿途预设的哨站,带回各队的行进消息。当第一只鸽子带回“左路已过睢水”的消息时,他才松了口气,转身钻进旁边的山神庙。庙内早已备好简易案几,上面摊着垓下的精细舆图,烛火被罩在牛角罩里,只漏出一圈微弱的光晕。
“左路速度快了两刻钟,”天宇用银簪在舆图上标出位置,“让韩信放缓些,别冲太前。中路周平那边,让他注意右翼的鹰嘴崖,去年暴雨冲垮了半壁山,碎石松动,别让士兵靠太近。”
亲兵一一记下,正要退去,却被天宇叫住:“告诉陈武,他带的霹雳弹要小心保管,别让潮气浸了引信。垓下多水泽,这点比不得平原干爽。”
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士兵们的衣甲,却没人敢擦拭——摩擦的声响在寂静里太过突兀。左路的韩信勒住马缰,望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树林,抬手示意全军停下。他翻身下马,拨开身前的灌木,指尖触到一片潮湿的苔藓——这是靠近水泽的迹象。
“派两个水性好的探路,”他对副将低语,“看看前面是不是沱水支流。”
两名士兵褪去甲胄,只穿单衣潜入暗处,片刻后回来禀报:“将军,前面确有一条窄河,水深及腰,河底都是软泥,马匹过不去。”
韩信皱眉,这与舆图标注的“旱路直达”不符。他俯身抓起一把土,凑到鼻尖轻嗅——泥土里混着淡淡的鱼腥味,显然是近期水位上涨所致。“传令下去,骑兵解鞍,随我走左翼的山脊,让马夫带着马匹沿河岸绕行,天亮前在对岸的老槐树下汇合。”他拍了拍副将的肩,“告诉弟兄们,忍过这一段,到了垓下,我请大家喝烈酒。”
中路的周平正遇到另一个麻烦。队伍行至一片密林时,向导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的黑影哆哆嗦嗦道:“将、将军,那是‘鬼打墙’,咱们绕了三圈都没出去……”
周平眉头一挑,抽出腰间短刀砍断身旁的树枝,火星溅起的瞬间,他看清了周围的树木——树干上都有细微的刀痕,显然是人为标记。“是楚军的暗哨。”他压低声音,对身后士兵打了个手势,“三人一组,沿刀痕反方向搜,找到暗哨直接拿下,别留活口。”
刀光在林间闪烁,很快便传来几声闷响。周平提着一个俘虏的衣领,对方嘴里塞着布,眼神惊恐。“问他,这片林子的机关在哪。”周平示意士兵松布,刀尖却始终抵着俘虏的咽喉。
俘虏颤抖着指向脚下:“草、草里埋着竹签……还有、还有翻板,掉下去就是尖刺坑……”
周平冷笑一声,挥手让士兵将俘虏拖下去,随即对众人道:“用长枪探路,间距三尺,稳步推进。谁踩中机关,别怪我军法处置。”
右路的陈武则在攀岩时遇到了意外。一名弓弩手失足滑落,虽被藤蔓缠住没摔下山崖,却撞落了一串碎石,滚入下方的溪涧发出哗啦声响。陈武立刻示意全员伏低,自己则贴着崖壁探头望去——溪涧对岸的坡地上,竟有几点火光亮起,隐约传来楚军的说话声。
“是巡逻队。”陈武对身边的士兵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搭弓上箭,自己则摸出腰间的短弩,“等他们走近些,听我口令再动手,尽量用弩箭,别放响箭。”
火光渐渐靠近,能看清是五个楚军士兵,正围着篝火烤红薯。陈武屏住呼吸,算准风向与距离,突然低喝一声:“射!”
五支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钉在楚军士兵的咽喉处,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陈武示意士兵下去处理痕迹,自己则攀着岩石继续上行,指尖触到崖顶的野草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当三路大军终于在垓下外围的柳林汇合时,晨曦正刺破云层。韩信的骑兵们牵着湿漉漉的马,周平的步兵甲胄上沾着泥土,陈武的弓弩手们则个个眼神锐利如鹰。天宇望着他们,递过刚熬好的姜汤:“先暖暖身子,接下来的工事,才是硬仗。”
工兵营早已提前抵达,此刻正跪在低洼处测量地形。领头的工兵校尉见天宇过来,连忙递上图纸:“主上,按您的吩咐,我们打算在这片沼泽地挖三道连环壕沟,第一道宽五尺,埋普通尖刺;第二道加宽到八尺,沟底铺铁蒺藜,上面盖浮草;第三道最深,一丈宽,两侧砌土墙,留着插竹签。”
天宇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丘陵:“丘陵那边呢?”
“弓弩营的棚屋已经搭了一半,”陈武接口道,“我们选了七处坡地,棚屋盖得跟当地农户的草房一模一样,里面能藏二十个弓箭手,窗口对着谷底的必经之路。”
周平则指着远处的夯土堆:“第三道防线的土墙已经起了两尺高,士兵们正往土里掺糯米汁,这样更结实。滚石和热油也备好了,就藏在土墙后的暗格里,只要楚军靠近,一拉机关就能让他们尝尝厉害。”
韩信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我带骑兵勘察了四周,发现沱水西岸有片芦苇荡,正好藏马。等楚军进了谷,我们就从侧翼冲出来,切断他们的退路。”
天宇走到谷口,望着这条狭窄的通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宽不过十丈,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旁边的沼泽,只听“噗”的一声,石头瞬间陷了下去,只露个尖顶。
“很好。”他转身对众人道,“白日休息,夜间动工,务必在三日内完工。记住,动静越小越好,楚军的斥候说不定就在附近。”
士兵们领命散去,柳林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夯土声。天宇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士兵们用草绳将伪装网罩在未完工的棚屋上,网眼间还插着新鲜的树枝和野花,远远望去,与周围的山林浑然一体。
他想起昨夜潜行时,中路周平为了不惊醒林间的宿鸟,硬是让士兵们踮着脚走了三里地;想起陈武的弓弩手在崖壁上悬了半个时辰,只为等巡逻的楚军走过;想起韩信的骑兵跳进冰冷的河水时,没有一人发出怨言……这些细节像细密的针,将“谨慎”二字缝进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战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柳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天宇拿出韩信送的玉佩,在掌心摩挲着“慎”字,忽然觉得这字不仅是提醒,更是一种底气——当千军万马都能为了一个目标收敛锋芒,静默潜行,那等待猎物的耐心,本身就已是胜券在握的预兆。
远处的沼泽地,工兵们正在小心翼翼地铺设浮草,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丘陵上,弓弩手们正往棚屋里搬运箭支,脚步放得极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山灵;土墙边,周平的士兵们用木槌夯土,每一下都控制着力度,让声音闷在泥土里……
整个垓下,像一头屏住呼吸的巨兽,在晨曦与暮色的交替中,悄然张开了獠牙。而远处的楚军,对此还一无所知,仍在荥阳的营地里,计算着粮草还能支撑几日——他们不会想到,一场精心编织的罗网,已在垓下的沼泽与丘陵间,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