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带着两个亲兵,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短打,趁着晨露还没散,出了黑石关。马蹄踏过沾着湿意的青石板路,将城门口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将军,咱们先去趟西边的麦田吧?”亲兵阿武勒住马,指着远处翻滚的绿浪,“李老汉说今年的麦种出了点问题,穗子比往年小。”
天宇点头,调转马头往麦田去。刚到田埂边,就见个戴草帽的老汉蹲在地里,正用手指捻开麦穗查看,指缝里嵌着泥,裤脚沾着草屑。听见马蹄声,老汉直起身,脸上的沟壑里淌着汗,见是天宇,慌忙要行礼,被他一把按住。
“李伯,别多礼。”天宇弯腰捻起一穗麦子,颗粒果然稀疏,“是水土的问题?还是虫害?”
“都不是,”李老汉叹了口气,声音透着焦灼,“是麦种杂了!去年从南边换来的新种,混了些劣种进去,长着长着就显出来了。这要是秋收,怕是得减产三成。”
天宇沉默片刻,摸出腰间的小本子记下:“下午我让人去趟粮站,调一批纯种过来,先补种在缺苗的地方。另外,让农官带着人来看看,能不能选出还能用的穗子,明年自己留种。”他顿了顿,看着老汉晒得黝黑的脸,“补种的人工,算在军饷里,不用你们出。”
李老汉眼圈红了,撩起衣角擦了擦汗:“将军这是……救了咱们的命啊。”
离开麦田,往镇上去的路上,远远听见一阵争执声。街角的豆腐摊前,穿粗布裙的妇人正红着眼圈跟个穿绸缎的汉子理论,汉子手里捏着块碎瓷片,地上泼了一摊白花花的豆腐。
“你这豆腐里有沙子!”汉子嗓门尖利,“赔我十文钱!不然砸了你的摊子!”
妇人急得发抖:“我这豆腐都是细磨过的,哪来的沙子?是你自己不小心带进来的!”
天宇勒住马,阿武刚要上前,被他拦住。他翻身下马,捡起那块碎瓷片,又从摊子里捏起一小块豆腐,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确实干净细腻。
“这位兄台,”天宇把碎瓷片放在阳光下,“你看这瓷片边缘,沾着点铁锈,像是从马车上掉下来的。怕是你刚才路过铁器铺时蹭上的,带进了豆腐里。”他看向那汉子,目光平静却带着分量,“李嫂的豆腐在镇上卖了十年,街坊谁不知道她干净利落?何必为了十文钱,坏了自己的名声。”
汉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捏着瓷片的手松了松,丢下几文钱,嘟囔着走了。李嫂慌忙给天宇舀了碗豆浆:“将军,您尝尝,刚磨的。”
天宇接过碗,温热的豆浆带着豆香滑入喉咙,他忽然问:“近来生意怎么样?”
“还行,”李嫂擦了擦摊子,“就是镇上的粮价又涨了点,豆子贵了,我这豆腐也不敢涨价,怕街坊嫌贵。”
天宇掏出本子记下“粮价波动”,又问了几家铺子,布庄的张掌柜说近来染料缺货,染出的布颜色发暗;铁匠铺的王师傅叹着气说铁矿石运不进来,打不出新犁……琐碎的烦恼像珠子似的,被他一颗颗串进本子里。
走到镇尾的药铺时,门敞着,药香混着苦艾味飘出来。老医官正给个穿补丁衣裳的孩子诊脉,孩子妈攥着布包,里面露出半块干硬的窝头。
“是积了食,”老医官放下孩子的手腕,声音温和,“我开两副药,回去用小米汤煎,记得多给孩子揉肚子。”他提笔写药方时,特意划掉了一味稍贵的药材,换了味便宜的替代品。
天宇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孩子妈千恩万谢地走了,才进去。“师父,药材还够吗?”
老医官抬头笑了:“你前阵子让人从山外运的那批够用到秋收了。就是……治外伤的金疮药里,少一味血竭,得从西域那边调。”
天宇把“血竭”两个字记在本子上,忽然瞥见药柜顶上放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些黑褐色的药膏,碗边结着干硬的痂。“这是?”
“哦,给城西老张头备的,”老医官叹了口气,“他儿子在刘邦那边当兵,前阵子被流矢擦伤了腿,不敢来求医,托人捎信来要药膏。我这药虽不如军中的好,却也能顶用。”
天宇指尖一顿,笔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他想起刘邦那封约法三章的信,忽然问:“师父,要是……两边的伤兵都来求医,您治吗?”
老医官放下药杵,药碾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治的是伤,不是人。刀枪无眼,皮肉之苦是一样的。”
离开药铺时,日头已过正午。天宇坐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翻看着本子上的记录:麦种、粮价、染料、铁矿石、血竭、李嫂的豆腐摊、老张头儿子的腿伤……琐碎得像撒在地上的星子,却拼凑出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呼吸。
阿武递过来一块干粮,他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镇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铁匠铺的叮当声,豆腐摊的吆喝声,药铺的碾药声,还有远处麦田里李老汉吆喝着驱赶麻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比军帐里的号角更能让人心安。
“回去吧,”天宇站起身,拍了拍沾着尘土的衣摆,“把本子上记的事,分下去让人办。另外,给刘邦那边传个话,就说老医官愿去界碑医棚坐诊,无论哪方的伤兵,来者不拒。”
阿武愣了愣:“将军,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天宇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尘土,“他们守着他们的壁垒,咱们种好咱们的田。可这土地上的烟火气,总得让两边的人都闻闻——毕竟,谁不是爹娘生养的,谁不盼着田里的麦穗能饱满些,锅里的豆腐能香些呢?”
风吹过麦田,绿浪翻滚,像是在应和他的话。天宇低头看了眼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觉得,比起军帐里的运筹帷幄,这些沾满尘泥的民生琐事,才是支撑起一座城池最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