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格外漫长。
窗外,山谷寂静,唯有虫鸣与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屋内,烛火摇曳,将我与床榻上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出变形的影子。
老郎中已经尽了全力,金针封住了几处大穴,延缓了毒素的蔓延。但那名为“乌啼”的奇毒,与幕玄辰体内那股被皇后称为“龙气”的狂暴力量纠缠在一起,如同两头凶兽在他的经脉中互相撕咬,引发的高烧迟迟不退。
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英挺的眉宇痛苦地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身处炼狱。
我端着一盆刚换的冷水,用布巾浸湿,轻轻为他擦拭着脸颊与脖颈。这本该是下人做的活,但皇后的人手有限,且都肩负着守卫与警戒的重任。而我,除了手臂骨折,行动不便外,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无法入睡。
闭上眼,脑海中便交替出现两个画面:一个是皇后展开地图时,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眼;另一个,则是幕玄辰在山洞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那句“另有其人”。
我的世界,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我出神之际,床上的幕玄辰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呓语含混不清。
“冷……好冷……”
我心中一惊。他明明烧得像一团火,怎么会喊冷?
我伸手探了探他,那灼人的温度没有丝毫变化。或许,是梦到了什么吧。我一边想着,一边将被角为他掖得更紧了些。
可他的呓语,却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破碎。
“别……别那么看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花瓶……它自己碎的……”
我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
花瓶?
前世的记忆中,宸王幕玄辰,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手段酷烈的人。我从未见过他为任何事辩解,更遑论用这种近乎乞求的语气。
他仿佛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噩梦,身体微微颤抖着。
“关起来……又是黑屋子……”他喃喃着,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植骨髓的恐惧,“我不想……不想一个人待在里面……”
黑屋子?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皇后说过,幕玄辰体内的“龙气”难以控制,是诅咒,也是天赋。
一个无法控制自身力量的皇子,在等级森严、视规矩为天条的皇宫里,会遭遇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能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更换额头上的冷布巾,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方式,为他驱散一些痛苦。
我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他紧蹙的眉心。那里的皮肤,因为痛苦而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想要将那川字纹抚平。
就在我的指腹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他忽然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让我手臂的伤处传来一阵锐痛,险些惊呼出声。
我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手滚烫,掌心全是汗,却抓得死紧。
他并未醒来,双眼依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湿气。
他只是将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他与这个痛苦世界唯一的联系。
“好黑……”他无意识地低语着,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迷茫的哭腔,“这里……有人吗?”
那一刻,我看着他苍白而脆弱的侧脸,听着他仿佛来自遥远童年的绝望呼唤,心中那座用血海深仇堆砌而成的坚冰,似乎被这滚烫的温度,烙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