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c远东总部医疗中心,洁白的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阳光混合的气息。
本多已经苏醒了过来,他躺在病床上,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良太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围坐在床边,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们亲眼见到了光之巨人,并且他们的老大奇迹般生还。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身着胜利队宣传部长的制服,炎珊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年轻人,最后落在本多身上。
“炎珊小姐!”良太等人立刻站起身,有些拘谨,又带着敬意。
炎珊微微颔首,走到床边,看着本多:“感觉怎么样?”
本多试图撑起身体,被炎珊用手势阻止。“还好……谢谢您,还有胜利队,以及……那位巨人。”
“不必谢我们,”炎珊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你们自己的勇气和牺牲,赢得了巨人的回应。”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良太等人,“说实话,在了解事情经过后,我对你们刮目相看。在发现异常时,没有选择漠视,而是勇敢地站出来调查;在被包围时,没有各自逃命,而是相互扶持;在绝境中,有人甘愿牺牲,为同伴争取生机。这份担当和情谊,超越了很多人,包括一些自诩为精英的人。”
听到炎珊的表扬,良太等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如释重负和一丝自豪的笑容。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些许。他们做到了,他们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得到了认可。
然而,就在他们心情刚刚飞扬起来的那一刻,炎珊的语气骤然转变,如同暖阳瞬间被寒流覆盖。
“但是——”
这一个词,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年轻人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炎珊。
“但是,你们的勇敢,掩盖不了你们的冲动、无谋和对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炎珊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未经任何训练,仅凭一腔热血和对地形的熟悉,就敢去追踪连tpc都一时难以捕捉的外星入侵者?你们知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勇敢,而是鲁莽!是自杀!”
良太忍不住开口辩解:“我们……我们只是想帮忙!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
“帮忙?”炎珊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们帮上忙了吗?如果不是本多在最后关头爆发出异常的力量,如果不是他牺牲自己为你争取时间,如果不是胜利队及时赶到,如果不是迪迦奥特曼最终降临——你们现在会在哪里?不是变成宇宙尘埃,就是被缩小成玩偶,运到不知名的星球做奴隶!你们所谓的‘帮忙’,差点让整个团队全军覆没,还搭上了本多的一条命!”
另一个年轻人梗着脖子反驳:“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不怕死!”
“不怕死?”炎珊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所以就可以随意挥霍生命?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们自己!你们的家人呢?朋友呢?那些关心你们的人呢?本多拼上性命救下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继续这样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本多,语气沉痛:“还有你,本多。我承认,你最后的举动很英勇,堪称英雄。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牺牲没能换来良太的逃脱呢?如果你的死,只是徒劳地增加一个伤亡数字呢?你那种近乎求死般的战斗方式,真的是正确的吗?你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仅仅是为了保护同伴?还是……有其他原因?”
本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避开了炎珊的目光,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段被他深埋心底、不愿触及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良久,本多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而破碎:“……我……我曾经是个小偷。”
良太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听本多提起过如此具体的过去。
“那时候我饿极了,偷了一个便利店的面包和一点钱……被店主发现了。我拼命跑,他就在后面追……我慌不择路,掉进了附近一条被污染的河里。”本多的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河水中,“我不会游泳……呛了好多水,以为自己死定了……然后,那个人……那个追我的店主,他……他二话不说就跳了下来,把我推上了岸……”
他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让他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他因为那次落水,感染了河里一种……一种很厉害的细菌。没……没抢救过来。”本多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在他住院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他……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这样一个……一个小偷,一个人渣?”
本多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悔恨和震撼,仿佛还能看到病床上那张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
“他当时很痛苦,身上插满了管子……但他还是对我挤出了一个笑容……他说,他追出来,不是想抓我,是看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样子很狼狈,他想问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不需要帮助……他说,是因为他没说清楚,才吓得我掉进了河里……他还说……‘救人,不需要理由啊……小伙子,我不怪你……’”
最后那句话,本多几乎是哭着重复出来的。病房里一片死寂,良太等人早已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无法想象,平日里坚毅果敢的老大,内心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痛苦的过去。
“他死了……因为救我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人……”本多崩溃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从那天起,我就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我浑浑噩噩,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偷来的,是脏的……直到遇到了良太他们,直到后来……看到了炎珊小姐你在慰问会上说的话,说每个人都有价值,改过自新永不晚……我才稍微……稍微有了一点想要重新开始的念头……但是……”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炎珊:“但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或许是个机会。用这条‘偷来’的命,去换几个值得活下去的人的命……这样,我是不是……就能还清一点?是不是就能……稍微心安理得一点?”
炎珊静静地听着,脸上的严厉神色早已被一种深沉的悲悯所取代。她走到床边,凝视着本多被痛苦淹没的眼睛,语气不再冰冷,却带着更强大的、足以穿透灵魂的力量:
“本多,你告诉我,那位店主,他用自己唯一的、宝贵的生命换回你的生命,是希望看到你这样想、这样做的吗?”
本多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僵在原地。
“他明明那么痛苦,却还对你说‘不怪你’,对你微笑,是希望你把他的牺牲当作沉重的枷锁,背着一辈子,然后在某个时刻迫不及待地把它扔掉吗?”炎珊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他救你,是因为他看到了你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哪怕你当时迷失了方向!他希望你活下去,是希望你能活出属于你自己的、崭新的人生,而不是活在他的死亡阴影里,时刻准备着为赎罪而死去!”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你这般不拿他用生命换来的你的生命当回事,随意就想舍弃它,才是对他那‘不需要理由’的善良和牺牲,最大的辜负和践踏!”
“轰——!”
仿佛灵魂深处某个坚固的堡垒被彻底摧毁,本多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不再是压抑的哭泣,而是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嚎啕。这哭声里,积压了太久的悔恨、自责、迷茫,以及……被炎珊一语点破后,那无处遁形的、对牺牲者真正意图的背离感。
良太等人围上去,紧紧抱住他们崩溃的老大,每个人都泪流满面,但他们此刻明白了,老大需要这场彻底的宣泄。
过了很久,本多的哭声才渐渐变为低沉的啜泣。他推开良太等人,挣扎着,在众人的搀扶下,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站起身,朝着炎珊,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谢谢……谢谢您……炎珊小姐……”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洗涤后的清明,“谢谢您……打醒了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直起身,脸上泪痕纵横,但那双曾经被悔恨和求死之志蒙蔽的眼睛,此刻却清澈无比,燃烧着一种新生的火焰。他看向身边担忧而又期待的伙伴们,一字一句,仿佛誓言:
“我明白了……我们明白了。那位先生救了我,不是为了让我去死……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他握紧了拳头,声音越来越坚定,“我们不会再拿生命开玩笑,不会再做无谋的冲动之事。我们会珍惜自己,连同那位先生的那份生命和期望,一起活下去!”
良太用力抹了把眼泪,大声道:“对!老大!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变得更好!我们要像那位先生一样,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本多重重点头,看向炎珊,眼神如同被雨水洗净的天空:“这条命,既然是他用‘不需要理由’的善良换来的,那么从今往后,我会代替他,好好看着这个世界,用我的行动,去传递这份‘不需要理由’的善意,尽我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这,才是我对他真正的告慰和……赎罪。”
看着本多和这群年轻人眼中重新燃起的、不再是鲁莽热血也不是自毁倾向,而是带着对生命敬畏与责任的觉悟光芒,炎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不知何时来到病房门口,静静听着这一切的居间惠、宗方、大古等胜利队员们,也相视而笑,那笑容中有动容,有感慨,更有对人性光辉的坚信。
“很好。”炎珊轻轻拍了拍本多的手臂,“记住你们今天的话,这比任何牺牲都更需要勇气。好好休息,未来的路,需要你们脚踏实地去走。”
她示意良太等人照顾好本多,然后和胜利队员们一起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气氛轻松了不少。众人都在为这群迷途知返、找到了真正方向的年轻人感到高兴。
“真是……被好好上了一课啊。”新城挠了挠头,感慨道。
“嗯,”大古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如何牺牲,而在于如何承载着希望活下去。”
“传承着前辈们的意志,勇敢坚定的走下去,这才是我们,这才是人类。”丽娜坚定的说道。
就在这时,炎珊却停下了脚步,对前面的众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和本多单独谈谈。”
众人有些意外,但看到炎珊认真的表情,都没有多问,点头先行离开。
炎珊转身,重新推开了病房门。病房里,良太等人正准备扶本多躺下休息。
“良太,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你们老大有点事情要谈。”炎珊说道。
良太等人愣了一下,看向本多。本多虽然也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没事。”
等到良太等人带着关切和好奇的目光离开,病房里只剩下炎珊和本多两人。
本多靠在床头,看着去而复返的炎珊,主动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坦然:“炎珊小姐,您单独回来,是为了我之前……那种不正常的力量和速度吧?我……”
炎珊抬手打断了他,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关于你身上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我大致已经知晓了缘由。我想要单独跟你谈谈,也并非是为了盘问你,而是……想见一见‘另一位’。”
本多愣住了:“另一位?”
炎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本多,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井田井龙先生,既然寄宿于此,何不出来一叙?”
就在炎珊与井田井龙对话进行的同时,在tpc基地分配给露西亚和扎拉的宿舍内,却是另一番压抑到极致的景象。
姐弟俩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两尊凝固的雕像。
窗外是地球静谧的夜色,繁星点点,但他们内心却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房间内温暖明亮,陈设简洁而舒适,没有任何监视设备的痕迹——tpc,尤其是炎珊,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善意、信任和尊重。
然而,这份信任此刻却成了另一种沉重的负担。
【姐姐……】扎拉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不敢与露西亚对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露西亚的脑海中漾开。【刚才……那个声音……】
露西亚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同样没有抬头,精神回应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和冰冷:【我听到了。勒比克星人失败……巨人再度出现……】
基里艾洛德人的讯息,就在片刻之前,如同最寒冷的冰刺,直接通过那枚潜藏在露西亚体内的护符,烙印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没有影像,只有纯粹的精神意念,冰冷、残酷,不带丝毫情感。
更令人绝望的是紧随其后的最后通牒:
“任务进展,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一个周期结束前,若无有价值情报……那么是我们继续‘妥善照料’你们的父母;或,随机抹除一名林原星人的存在。结果,由你们决定。”
没有咆哮,没有威胁的语气,只有平静陈述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怖。“妥善照料”?那意味着父母也将重新落入木珍星人的魔掌,生死不由己。随机抹杀一名族人?无论死的是谁,那份血债都将直接压在他们姐弟的良知上。
扎拉的精神波动剧烈地起伏着,如同风暴中的海啸:【这群恶魔!用父亲母亲……用族人的命来逼我们!我要杀了他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暴的愤怒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冷静,扎拉!】露西亚的精神回应带着强行的压制,但同样能感受到那下面翻涌的惊涛骇浪。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起码...我们不能……不能被他们发现异常!】她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房间的角落,尽管炎珊与泽井都告诉过她,tpc不会在这里安装监控窥探隐私,但她不敢赌,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一次失控的情绪外露,都可能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们只能像这样,如同被束缚在无形的牢笼中,压抑着所有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通过这微弱的精神链接交流,分享着这份足以将人逼疯的重压。
【那我们该怎么办?!】扎拉的精神呐喊着,充满了无力感,【去偷?去抢tpc的机密?去背叛炎珊小姐、大古队员……背叛所有信任我们的人?姐姐,我做不到!他们对我们的信任,他们的善良,他们的坚持,为了家园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却要在背后捅刀子?!】
露西亚的心如同被撕裂。地球的美好,tpc的信任,普通人之间温暖的情谊,像甘泉般滋养着他们干涸的心灵。每一次接触,都在他们被护符强行冻结的良知上刻下更深的裂痕。炎珊那句真诚的“对不起”,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但是,护符仍在潜移默化的放大着他们对遥远星空中受苦族人的担忧和恐惧。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焦虑,像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扭曲着他们的意志,引导他们走向深渊。
【为了族人……为了父亲母亲……】露西亚的精神波动带着绝望的颤音,【我们没有……没有选择余地了,扎拉。】
【这就是选择吗?!】扎拉几乎要在精神层面崩溃,【用背叛和卑鄙,去换取可能依旧渺茫的生机?就算救了族人,他们会心安理得的生存下去吗?我们……我们还配称为林原星的子孙吗?!我们还剩下什么?!】
露西亚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良久,她重新“睁开”精神的视野,那里面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带着死寂的决绝。
【听我说,扎拉。】她的精神传递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酷,【我们……可以尝试搜集一些……非核心的,在公开场合,通过正常交谈能获取的信息。关于迪迦的传闻,关于新武器的大致描述……仅限于此。】
她强调着,仿佛在为自己划定最后一道脆弱的底线,【绝对,绝对不能主动探寻机密,不能做出任何直接伤害tpc和地球人的行为。这是底线……也是我们……唯一能保留的东西了。】
这微弱的抵抗,在这庞大的黑暗压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但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在护符的强制力和对至亲生命的恐惧下,他们被迫踏上了这条背叛信任的道路,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扎拉沉默了,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压垮。最终,他发出一声无声的、沉重的叹息,精神回应微弱得几乎消散:
【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