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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总大人,”三浦义明抚摸着新配发的、镶着金边的盔甲,努力摆出威严的姿态,可惜那圆滚滚的肚子和总是不自觉谄媚的眼神出卖了他,“此番陛下寄予厚望,我等必要一雪前耻!依我看,我们应当……稳扎稳打!” 他把“稳扎稳打”四个字说得特别重,仿佛这是什么绝世兵法。

上总广常,这位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智将”,深以为然地点着他那细长的脖子:“三浦大人所言极是!兵法云‘不动如山’!那妖狐狡诈,善于利用地形和诡计。我们此番需步步为营,缓缓推进,让她无机可乘!这叫……嗯……‘万变不离其宗,以不变应万变’!” 他觉得自己引经据典,非常有水平。

于是,这支庞大的军队,就在两位“稳健派”大师的指挥下,开始了堪比蜗牛竞速的征程。今天说天气炎热(哪怕有人都冻的发抖了),怕士兵中暑,原地休整;明天说前方道路泥泞,需要小心行事;后天又说等待后方运送的特制“除妖素面”(据说是某位大师开过光的)……行军速度慢得让随军的民夫都开始怀疑人生——他们运的粮草,怕不是大半都要被这支慢吞吞的军队自己在路上吃完吧?

消息传回京都,鸟羽上皇正由侍女喂着调理身体的汤药,一听这俩活宝又在磨洋工,气得一口药汁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废物!蠢材!朕……朕给他们兵权,是让他们去那须野郊游的吗?!”他捶着床榻(没什么力气),声音嘶哑地咆哮,“速派快马!去告诉那两个饭桶!再敢拖延,朕就让他们自己去跟妖狐单挑!”

传令使者骑着快马,一路烟尘赶到军中,当着众多将领和士兵的面,毫不客气地传达了上皇的怒火(用词比上皇原话还要刻薄几分)。三浦和上总头埋得低低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能听到周围士兵压抑的嗤笑声。

“陛……陛下这是不知兵家之艰辛啊!”使者刚离开,三浦义明试图挽回一点颜面,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行了,三浦大人,”上总广常愁眉苦脸地打断他,“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再不走,咱俩就要先于那妖狐被解决了。赶紧上路吧!”

然而,当他们准备催促大军加速时,随军的僧侣、神官和部分阴阳师代表却拦住了他们。一位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僧,手持念珠,慢悠悠地说:“二位将军,稍安勿躁。降妖伏魔,非比寻常征战。贫僧等正在日夜诵经,制作法器和结界基石,此乃水磨工夫,急不得。况且,各地应召的退魔高手尚未到齐,仓促进攻,恐准备不足,重蹈覆辙啊。”

三浦和上总心里直骂这些方外之人迂腐,但面上还得装出尊重。陛下的命令和眼前这群“专业人士”的意见产生了冲突,这让本就没什么主见的两位将军更是左右为难。

上总广常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想出了“妙计”:“这样!大师,诸位!大军主力,由我与三浦大人先行一步,抵达那须野建立前沿营寨,稳住阵脚!诸位高僧法师,以及后续赶来的各位能人,可稍作准备,随后赶来与我们会师!如此,既不违抗陛下进军之令,也能保证降妖事宜准备周全!两全其美,如何?” 他心里想的是:先把军队拉过去摆开阵势,应付了陛下的催促再说,至于这些和尚道士来不来,什么时候来,就看天意了。

僧侣法师们还想劝阻,但三浦义明这次也铁了心,拿出“军令如山”压人。最终,这对难兄难弟,带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和主力部队,总算加快了脚步(相对他们之前而言),再次踏入了那须野这片让他们连续做噩梦的土地。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没有贸然深入,而是在那须野边缘一处地势稍高、靠近水源的地方,命令大军安营扎寨。一时间,砍树声、挖土声、钉木桩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三浦义明站在刚刚搭好的、比上次更气派的中军大帐前,看着初具规模的营盘,得意地对周围的将领们说:“看!此番我们深沟高垒,稳如泰山!任凭那妖狐有何诡计,也难撼我分毫!这就叫……‘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他挥舞着拳头,试图提振士气,可惜效果寥寥,不少士兵脸上都写着“又来了”三个字。

然而,命运的戏弄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在营寨初步建成,主要将领们被召集到中军大帐,召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像样的军事会议,商讨是继续“坚定守住”还是派小股部队去“侦察敌情(送死)”时,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被翻滚的乌云吞噬,云层中雷光隐现,闷雷声如同巨兽的低吼。

“咦?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三浦义明出去看了看帐外,有些纳闷。

“风云雷雨,寻常之事。”上总广常不以为意,注意力还在地图上,“我等还是商议一下,明日派谁去西边那个山谷……”

话音未落——

“咔嚓——轰!!!”

一道粗壮得不像话、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巨型闪电,如同九天雷神精准投下的标枪,撕裂黑暗,不偏不倚,直劈中军大帐的顶心!

轰然巨响中,整个华丽的中军大帐瞬间被狂暴的雷电能量撕成了碎片!木屑、布帛、纸张混合着焦糊刺鼻的气味四处飞溅!帐内正在开会的将领们,除了恰好因为被某位将领说话时喷出的口水溅到而侧身躲避的上总广常,以及正好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令旗的三浦义明之外,其余人等,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刺目的电光中化为了焦炭与飞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恶臭。

三浦和上总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浑身沾满了泥泞、灰烬和同僚的……残骸。三浦义明的胡子被燎得卷曲发黑,脸上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上总广常的头发根根直立,冒着青烟,铠甲烧得发红,烫得他龇牙咧嘴。

两人惊骇欲绝地看着身后那片已然化为焦土、兀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废墟,以及那些面目全非、散发着焦臭的同僚,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雷……天雷?!”三浦义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怎么会这么巧?!”

“不!不是巧合!”上总广常脸色惨白,指着那须野深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那妖狐!她能召唤雷霆!她……她一直看着我们!”

就在大军因为主帅大帐被毁、高级将领几乎被一锅端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指挥系统彻底瘫痪之际,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从那须野深处弥漫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浓雾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支沉默的军队。他们行走无声,步伐僵硬,仿佛提线木偶。

当这支军队借着营地的火光靠近时,还活着的士兵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

那些“人”——有的身上插满了折断的箭矢和长矛,如同刺猬,伤口处还在汩汩流出黑血;有的浑身焦黑碳化,仿佛刚从炼狱火海中爬出,每走一步都往下掉着灰烬;有的则是肢体残缺,肚破肠流,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痛苦与狰狞……他们,赫然正是上一次讨伐战中,战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士兵亡灵!此刻,他们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被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妖力强行凝聚、驱使着,如同潮水般涌向生者的营地!

“是……是上次死掉的人!”

“他们变成鬼魂了!来找我们了!”

“快跑啊!鬼来了!”

本就因将领暴毙而士气崩溃的讨伐军,看到这从地狱归来的亡灵大军,心理防线彻底瓦解。除了少数真正的百战精锐还能勉强结阵自保外,绝大部分士兵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哭喊着,相互践踏着四散奔逃。

三浦和上总看到这景象,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三浦义明下意识想喊“结圆阵防御”,可看着那些散发着浓郁死气和怨念、面目狰狞的亡灵,想起玉藻前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话到嘴边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嘶吼:“顶……顶不住了!亲兵!亲兵何在!快护送本将军撤退!!” 上总广常更是干脆,连滚带爬地找到一匹受惊的战马,也顾不得方向,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率先朝着来路亡命狂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溃败,一场比前几次更加彻底、更加狼狈的大溃败。亡灵大军沉默地追杀着活人,它们没有呐喊,只有武器拖地的“沙沙”声,这死寂的追杀更让人毛骨悚然。而在混乱的逃亡路上,不知又从阴影中窜出了许多由精纯妖力幻化而成的、眼睛闪烁着凶戾红光、动作迅如闪电的小型妖狐。它们尖啸着,灵活地扑向落单的士兵,利爪撕开喉咙,尖牙咬断筋骨,制造着更多的死亡和恐慌。

仅仅一夜之间,这支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尚未与玉藻前本体正式照面,便已折损过半,尸横遍野,哀鸿满地,那须野的边缘仿佛化作了真正的幽冥鬼域。

就在这绝望笼罩一切的时刻,一批日夜兼程赶来的僧人、法师部队,终于如同及时雨般抵达了战场边缘。他们看到这修罗场般的惨状,无不面露悲悯与震惊。但为首的几位高僧立刻镇定下来,指挥众人布下简单的法阵。

“南无阿弥陀佛……”

“唵嘛呢叭咪吽……”

庄严宏大的诵经声响起,道道柔和而坚韧的佛光自这些修行者身上散发出来,驱散着弥漫的死气和怨念。佛光普照之处,那些狂暴攻击的亡灵,动作逐渐变得迟缓,眼中幽绿的鬼火开始明灭不定。它们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平复,似乎恢复了一丝生前的意识,眼中流露出茫然、痛苦,最终化为一丝解脱。伴随着往生咒文的诵念,它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莹光,消散在空气之中,回归了它们本该去往的彼岸。

亡灵大军的威胁,总算被这股坚定的佛门力量暂时化解。这固然得益于僧侣法师们的及时赶到和全力施为,但也与玉藻前本身似乎并未打算长期、大规模驱使亡灵有关。对于她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次随手为之的惩戒,或是为了进一步消耗人类力量、打击其士气的策略。她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别处。

然而,亡灵之危刚解,不等惊魂未定的残军有任何喘息之机,那个令三浦和上总肝胆俱裂的曼妙身影,如同瘟神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之上。

玉藻前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红白女装,只是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平添了几分肃杀。她那九条华美绝伦的金色狐尾在身后悠然摇曳,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令人心悸的磅礴妖力。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出不太精彩的闹剧。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能让你们明白。”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质感,“既然你们如此执着地前来送死,连片刻的安宁都不肯给我,那我便亲自送你们踏上归途吧。”

这一次,她没有再留手。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从山丘上消失,下一秒便瞬间出现在人类阵中——如果那混乱的人群还能被称为“阵”的话。狐尾挥动,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轻易地将试图阻挡的士兵连人带甲撕成碎片,血肉横飞;纤纤玉指看似随意地轻点,便有无形的冲击波如同重锤般将成片的人马震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她甚至偶尔会故意放缓动作,诱使一些自恃勇武的武士靠近,然后在对方的武器即将临身的刹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反制,将其瞬间秒杀,手段狠辣果决,毫不留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人类军队此刻完全是在被动挨打,只能依靠着残存的人数优势和求生的本能,以及那些僧侣法师们不断撑起的、在狂暴攻击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像泡沫般破碎的结界在苦苦支撑。进攻?那根本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们现在就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被一只优雅而致命的蜘蛛肆意玩弄,唯一的渺茫希望就是等待更多“援军”的到来,虽然谁也不知道那会不会是另一张更大的蛛网。

而身处风暴中心,制造着无尽杀戮的玉藻前,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与悲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结局。诅咒与禁制,早已如同无形的枷锁,为她写好了终章。她必须“输”,必须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退治”中迎来自己的终结。否则,那股针对她的、充满恶意的力量,很可能就会顺着因果的联系,转移到她那些在夹缝中求生的、所剩无几的同族身上。这是她绝对无法承受、也绝不允许发生的代价。

但这绝不代表她会像个木偶一样,顺从地、毫无反抗地走向那个既定的终点。凭什么?就凭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一句轻飘飘的“做得太过”?就凭那所谓的“天命”与“因果”?她玉藻前,自远古时代修行至今,历经无数朝代更迭,看惯世间悲欢,何曾真正向命运低下过高昂的头颅?就算终局已定,她也要在这最后的舞台上,上演最疯狂、最绚烂、最让敌人付出刻骨铭心代价的最后一舞!要用他们的鲜血和恐惧,祭奠自己这荒诞而无奈的一生!

想到这里,她眼中那戏谑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暴戾。周身的妖力如同沸腾的岩浆般汹涌澎湃,金色的光芒中开始掺杂进缕缕刺目的血红!攻势变得更加凶狠凌厉,有时候甚至不惜以伤换命,硬扛着一些法术和箭矢的攻击,也要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鲜血染红了她华美的衣袂和狐尾,更添几分凄艳、妖异与恐怖。

人类一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同归于尽般的打法震慑,更是只敢全力防御,收缩阵线,依靠着结界和人数,勉强将她困在一定范围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绝望,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转机。

就在这僵持不下、人类军队眼看就要被彻底屠杀殆尽的危急关头,后方终于等来了新的、不同于溃兵嘈杂的动静。只见安倍泰亲,面色沉凝,带着从东国各地紧急征召而来的退魔能人,以及阴阳寮剩余的全部精锐,风尘仆仆却步伐坚定地赶到了战场。

泰亲一到,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战场,眼前的惨状让他心头沉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残存的士兵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而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重重残兵败将保护之后、灰头土脸、几乎缩成一团的三浦义明和上总广常。他甚至不用询问,光是看这场面,就知道这对“哼哈二将”果然“不负众望”,再次结结实实地送上了一波“史诗级”的惨败。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奈和愤怒,但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军心已然涣散到了极点,首要之事是重振旗鼓,而重振旗鼓的第一步,就是必须剥夺那两位“灾星”的指挥权——事实上,经过连番匪夷所思的惨败和刚才的雷劈、亡灵事件,别说普通士兵,就连三浦和上总自己的亲兵,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不信任、恐惧,甚至是一丝隐藏的怨恨,觉得跟着这俩主帅,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因此,当泰亲以“降魔法主”的身份,拿出鸟羽上皇赋予的(实际上是他据理力争并巧妙解读才获得的)便宜行事之权,宣布由他全权接手指挥,负责一切降妖事宜时,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反而隐隐有一种“终于来了个靠谱的”的解脱感。

三浦和上总自己也心虚胆寒到了极点,巴不得有人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和必死的局面,连忙表示“一切听从安倍大人安排”、“我等愿为大人驱策”(虽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很自觉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缩到了队伍最后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隐形。

安倍泰亲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他深知玉藻前的可怕,所以在前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不仅带来了阴阳寮世代积累的、用于布置最强防御结界的珍贵材料和各种高阶符箓,还设法从某个古老神社中,请出了一支传承自大唐鉴真大师、蕴含着无上佛法愿力与降魔威能的法箭。这支法箭被供奉多年,灵力浩瀚,被视为对付玉藻前的最终手段之一。

他迅速下达一系列指令,以那些尚能战斗的精锐部队、僧兵以及新来的退魔能人为骨干,重新组织起防线。他不再要求军队主动进攻,那无异于送死,而是命令他们以迟滞、骚扰、分散玉藻前注意力为主,目的是为布设终极困魔大阵争取宝贵的时间。同时,他指挥带来的所有阴阳师和阵法高手,不顾疲劳,立刻开始在战场外围,按照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方案,布设一座庞大而复杂的“八衢困魔大阵”与“阴阳轮转结界”。

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与牺牲。玉藻前显然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攻击变得更加狂暴和具有针对性,多次试图冲破干扰,直接摧毁那些正在布置的阵基和符箓。人类一方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无数勇敢的士兵和修士倒在血泊之中,用生命和鲜血才勉强顶住了她一波又一波的猛攻,为阵法的完成争取了那一点点宝贵的时间。

终于,当最后一处核心阵眼被安倍泰亲亲自激活,一道无比粗壮、闪烁着无数金色符文的光柱冲天而起!紧接着,以这道光柱为中心,无数道稍细一些的光线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在空中交织,最终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笼罩了方圆数里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玉藻前连同她周围的一片区域彻底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地面也亮起了更加复杂的阴阳太极与星辰图案,强大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枷锁,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始重重地压制、削弱玉藻前的妖力与行动!

困阵,已成!

安倍泰亲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汗珠,刚才激活大阵消耗了他大量的心力。但他知道,此刻远未到放松的时候。他排众而出,走到结界边缘,目光穿透那层光幕,望向阵中那个虽然被阵法光芒笼罩、妖气受到压制,却依旧身姿挺拔、眼神桀骜不驯的身影。

“玉藻前!”泰亲的声音透过结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地传了过去,“大势已去,你还要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吗?为了将你伏法,朝廷动用举国之力,天下正义之士齐聚于此,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而你呢?”他试图攻心,瓦解她的意志,“你掀起无边杀孽,祸乱朝纲,可曾有谁向你伸出援手?可曾有谁为你仗义执言?你环顾四周,除了敌人,还剩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已是众叛亲离,孤身一人!这茫茫天地,早已无你立锥之地!”

玉藻前眼神微微一黯,一股深彻骨髓的、积累了数千年的孤寂感悄然冒了出来。漫长的时光长河在眼前飞速流淌而过,那些曾经的荣光、真挚的情感、刻骨的背叛、无情的算计……最终,似乎都化为了虚无的泡影。是啊,孤身一人……从很久很久以前,或许就注定了是孤身一人吧。就像……就像被轮入道盯上的普通人,在道路上徘徊,却自身无路可走,最终也只能迎来毁灭的结局。自己此刻,不也正是无路可退了吗?

但这份黯然与自怜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被更加汹涌澎湃的狂气、怨愤与不甘所取代。反正已是将死之妖,这些……还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绝不低头!

“哈哈哈哈!”玉藻前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讥讽与悲凉,“援手?孤寂?安倍泰亲,你以为这等苍白无力的言语,能动摇我分毫?真是天真得可笑!众叛亲离?那又如何!对付你们这些蝼蚁,我玉藻前一人,足矣!”

话音未落,她周身被压制的妖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般彻底爆发!九条狐尾如同狂舞的魔龙,疯狂地抽击、撕扯着周围的光幕与地面上的阵法纹路!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光幕,竟然被她这搏命一击,生生打出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彻底崩碎!

泰亲脸色一变,但眼神依旧冷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诸位大师,动手!”

早已按照方位就绪的三百六十名高僧,同时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齐声诵念起庄严浩大的降魔经文。耀眼的金色佛光从他们身上汹涌而出,在空中交织、凝聚,化作三百六十根粗大的、由纯粹佛力与梵文构成的黄金锁链,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灵蛇,穿透了濒临破碎的结界光幕,精准无比地缠绕向玉藻前的四肢、脖颈、腰身以及那九条狂舞的狐尾!

“阴阳寮,结界加持!万法归源!”泰亲再次下令。

八百名阴阳师同时催动法力,将自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阵法基盘,勉强维持住即将崩溃的结界光幕,并使其光芒再次亮起,虽然不如最初稳固,但压制力依旧存在!

“全军!进攻!”泰亲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残存的士兵们,在结界和佛力锁链的双重掩护下,鼓起生命中最后的勇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着被暂时束缚住的玉藻前,发起了决死的冲锋。箭矢、长矛、符箓……所有能用的攻击手段,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个被金光与暗红妖气交织笼罩的身影。

然而,就在这围攻之中,身体承受着巨大痛苦和压制的玉藻前,意识却仿佛抽离了战场,陷入了一段遥远而纷乱的……回忆。

那是封神之战的硝烟尚未燃起之时,一位周身笼罩在清圣光辉中的存在找到了她,要她前往那个气数将尽的“商”朝,去“引导”其命运,许诺事成之后,予她正果金身,脱离妖籍……她去了,凭借着她的绝世容貌、无双智慧与魅惑天赋,她成功地让那位力能托梁换柱、本可成为一代雄主的人皇帝辛沉溺于温柔乡,疏远了忠臣,搅动了天下风云……她甚至,在那些耳鬓厮磨、真心相对的时光里,对那位不顾世俗礼法、给予她前所未有信任与宠爱的君王,产生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而微妙的情愫……但最终,一切都化作了鹿台的熊熊烈火和“祸国妖妃”的万世骂名。她看着他在烈火中自焚,眼中是否有过一丝悔意?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而更讽刺的是,事后她却被告知,因为她“做得太过”,直接导致了王朝更迭过程中的血腥与动荡,加剧了人类的苦难,因此被“天道”所恶,被这个世界本身的抑制力所针对,她本人因为某种巧妙的转嫁因果被打上了诅咒与禁制,而她所属的狐族,也因此受到牵连,气运衰败。她曾试图向那些曾经的“盟友”、甚至包括一些她曾施以恩惠的存在求助,却发现他们或避而不见,或冷眼旁观,或干脆落井下石。她的命运,早已在更高的层面上被算计、被安排好了。就连她此番转生为玉藻前,再度卷入人间王朝的兴衰,也不过是这漫长“赎罪”路上早已写好的一环……或者说,是最终收割她这枚“棋子”的戏码。

“赎罪……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赎罪’!”回忆至此,玉藻前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了无尽怨恨与嘲讽的呐喊,“我何罪之有?!不过是依命而行!不过是遵循尔等设定的剧本!不过是……想在这无情的天地间,争得一线属于自己的生机!凭什么要我赎这莫须有的罪?!凭什么要我等承担这无妄之灾?!”

无尽的怨恨、不甘与积压了数千年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沉默了太久,隐忍了太久!既然这天地不容,既然这命运不公,那就在这最后的时刻,彻底疯狂吧!让这满腔的怨与火,焚尽眼前的一切!让这些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士”,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暴戾、毁灭与绝望气息的咆哮,从玉藻前口中发出!她身上那已被染为暗红色的妖力如同井喷般爆发!缠绕在她身上的佛力黄金锁链,在这骤然提升数倍的力量冲击下,根根崩断,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消散!八百阴阳师合力维持的结界,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水晶,轰然破碎,布阵的阴阳师们受到反噬,齐齐喷血倒地!

彻底狂化、挣脱所有束缚的玉藻前,化作了一道死亡的暗红色旋风,冲入了人群之中!狐尾扫过,便是一片腥风血雨,残肢断臂横飞;利爪挥出,便是魂飞魄散,无人能挡其一合!她完全放弃了防御,不顾一切地攻击着视线内的所有活物,无论是士兵、僧侣还是阴阳师!暗红色的妖力所过之处,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战场上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惨叫声、爆炸声、法术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乐章!

安倍泰亲等人脸色剧变,知道已经到了最终搏命的时刻。他嘶声力竭地指挥着残存的所有力量进行反击,各种压箱底的法术、珍贵的符箓、特制的破魔箭矢如同不要钱般倾泻向那疯狂的身影,但大多都被那暗红色的、如同实质的妖力弹开或直接湮灭!

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疯狂中,甚至连三浦义明和上总广常,都被这惨烈的气氛和求生的本能,短暂地激发出了些许超越平时的“高光时刻”。三浦义明捡起一把不知哪个勇士掉落的长刀,闭着眼睛,怪叫着冲向一条扫过来的、带着暗红妖气的狐尾。结果长刀瞬间碎裂,他自己也被狐尾带起的罡风扫中,吐血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虽然重伤,但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上总广常则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损毁的盾车后面,手忙脚乱地摸出身上所有的符纸,看也不看就朝着玉藻前的方向胡乱扔了出去,其中一张“五雷符”竟然误打误撞,在玉藻前身边引爆,虽然没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那瞬间爆开的雷光也确实让玉藻前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也算是上总广常此番战斗中最为“亮眼”的一次战果了。

战斗惨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玉藻前固然强大无比,但在这种不计代价的疯狂爆发下,她的力量也在飞速消耗,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眼中那疯狂的光芒也开始闪烁不定。而人类一方,更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精锐死伤殆尽,僧侣法师倒下一片,阴阳师们也个个油尽灯枯,还能站着的人寥寥无几。

安倍泰亲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能再有任何保留。他猛地一咬牙,逼出一口精血,喷洒在那支一直被他珍重保护着的鉴真法箭之上!法箭顿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太阳般璀璨夺目的佛光!一股蕴含着无上降魔伟力、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邪祟的气息弥漫开来,甚至暂时驱散了战场上那浓重的血腥与怨念!

他拉开那张特制的、刻画着龙形符文的强弓,将全身残存的所有法力,连同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力量,尽数灌注于这一箭之上!弓弦被他拉得如同满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箭尖直指那在尸山血海中依旧狂舞、但气势已不如最初的暗红色身影!

“玉藻前!一切……到此为止了!伏诛吧!”

伴随着这声倾尽全力的、仿佛宣告般的怒吼,佛光法箭离弦而出!化作一道洞穿虚空、仿佛连时间都能净化的金色流光,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带着一往无前、净化一切的意志,射向了玉藻前的心脏!

而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刹那,狂化中的玉藻前,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她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彻底终结她生命、净化她所有存在痕迹的力量,也感受到了体内那诅咒的蠢蠢欲动,仿佛在欢呼着这最终时刻的到来。满腔的怨恨与不甘依旧在沸腾,但在生命最后的须臾,望着那片被血色和金光交织的天空,她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如果,在这最后的时刻,能有人……不是这些想要她命的人类,而是其他的、超脱于此局外的存在,见证这一切,见证她这荒诞、悲凉而又疯狂的终幕,或许……这无尽的孤独,能稍微减轻一丝?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又或许是遵循着某种冥冥中的感应,扫过战场边缘某处极其细微的空间扭曲。那里,一道熟悉的、散发着境界之力的隙间,悄然张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缝隙后面,一只深邃的、紫色的、带着复杂难言神色——有一丝惋惜,一丝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同为“异类”的兔死狐悲?——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里。是八云紫……这个总是躲在幕后、算计一切、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家伙,她果然在看着。

玉藻前的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啊,是这个麻烦的家伙啊……有她作为见证,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这最后一舞。只是,在那一瞥之中,她似乎隐约看到,在那隙间旁,好像还有另一个更加模糊、散发着某种不同于妖气也不同于灵力,却戴着兜帽,模模糊糊能看出紫的样貌的影子若隐若现。是幻觉吗?还是……紫找到了新的“同类”?罢了,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曾恣意纵横、爱过恨过、也亲手搅动过风云的世间,然后,带着满腔未能宣泄的怨恨与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坦然地面向了那道携带着无尽佛光、仿佛能贯穿时空、疾射而来的箭矢。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仿佛解脱,又仿佛嘲讽的弧度。

“噗嗤——”

法箭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她的心脏。璀璨浩荡的佛光自内而外、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迅速净化。暗红色的狂暴妖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褪去,露出了她原本那张倾国倾城、此刻却苍白如纸、带着一丝解脱与无尽疲惫的容颜。

她看着不远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安倍泰亲,看着周围那些幸存者惊惧、庆幸又带着一丝敬畏的复杂眼神,最终,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九尾妖狐之躯,在浩瀚佛光的持续净化下,开始寸寸瓦解,如同沙雕般崩塌,最终,没有留下任何血肉残骸,而是化作了一块巨大无比、色泽暗沉如墨、不断向外散发着致命毒气和浓郁不祥怨念的巨石。那毒气之猛烈,让周围的土地瞬间焦黑龟裂,草木枯萎成灰,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幸存的人类们,在泰亲的严令下,试图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确认或者想办法处理这块显然极度危险的妖石。但那可怕的毒气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死亡领域,让他们根本无法接近,反而又有几个靠得太近的士兵吸入毒气后,皮肤迅速溃烂,发出凄厉的惨叫,转眼间便化作了一滩脓血。

安倍泰亲看着那块巨大的、散发着令人心悸怨念与妖力的毒石,感受着其中那股连佛光都未能完全净化、依旧在顽强诅咒着世间的执念,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以他们现在残存的力量,已经根本无法镇压、摧毁或者净化这块由九尾天狐毕生修为与无尽怨念所化的“杀生石”了。

“撤退吧……”泰亲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身形都有些踉跄,“此地……已非人力所能及。这块妖石……就让它留在这里吧。传令下去,告诫后人,永世封禁此地,切勿靠近!”

残存的人类军队,带着无尽的伤亡、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那块不祥巨石的深深恐惧,默默地、狼狈地撤离了这片浸满鲜血、尸骸遍地、如今又多了一块永恒诅咒之石的那须野。而这块石头,后来便被当地人怀着无比的恐惧,称之为——“杀生石”。

……

八云邸。

八云紫静静地坐在窗边,许久,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不经意地,用平淡的语气对侍立在一旁、正在整理文件的八云蓝说道:“她……最终还是走了。”

蓝的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低下头,轻声道:“紫大人,您是说……有苏大人吗?”

“嗯。”紫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在那须野,被人类……以举国之力,加上鉴真的法箭,退治了。其尸身化为了巨大的毒石。”

蓝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紫大人那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宽慰:“紫大人,您……不必过于伤怀。这或许……就是有苏大人她自己的选择与宿命。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她,您即便想出手相助,恐怕也……力有未逮,甚至会引火烧身,违背诸多……规矩。您身上月面战争的旧伤也未曾完全痊愈,强行干预,说不定还会引来更高层面的注视,导致更糟糕的后果……蓝明白,紫大人您一定是为了大局着想……”

紫闻言,忽然转过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平静:“蓝,告诉咱实话。你恨我吗?恨我明明拥有境界之力,却始终坐视着她被围攻,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终局,直至魂飞魄散,也未曾伸出援手?”

蓝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内心的的问题问得浑身一僵,七条蓬松的金色尾巴瞬间紧张地绷直了。她连忙用力摇头,语气急切地辩解,甚至带上了些许慌乱:“不!绝对不会!蓝怎么会恨紫大人!紫大人您一定有自己的深意和考量!而且……而且正如蓝刚才所说,那种情况下强行救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会违背……违背这个世界的根本规则!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和灾难!紫大人您是为了妖怪的未来,为了平衡,蓝……蓝都明白的!” 她几乎是搜肠刮肚地为紫寻找着合理的解释,生怕主人因此而感到一丝一毫的自责。

看着蓝那急于为自己开脱、寻找理由的样子,紫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难明的弧度,她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

……

消息传回平安京,病榻上的鸟羽上皇听闻玉藻前终于伏诛(虽然变成了块更麻烦的石头),顿时大喜过望,连带着觉得胸口那股一直憋着的闷气都顺畅了不少,仿佛连身体都轻快了几分。他立刻下令大赦天下(有限的),并重赏有功之臣,尤其是安倍泰亲,加官进爵,赏赐丰厚,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两,被誉为“当代晴明”。

然而,他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就在玉藻前被退治后不久,他的儿子,那位自幼体弱多病、长期被架空、几乎成了玉藻前事件背景板的近卫天皇,终究没能熬过去,因病重驾崩了。雪上加霜的是,宫中私下流传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说陛下在弥留之际,曾惊恐万状地呼喊,说看到玉藻前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怨灵在寝殿内徘徊,伸出利爪要将他拖入地狱……这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鸟羽上皇的耳中,更是让他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一连几晚,鸟羽上皇都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寝衣。梦中,玉藻前那张绝美的脸变得扭曲狰狞,九条狐尾化作索命的锁链,缠绕着他,质问他为何如此薄情,为何要置她于死地……“陛下……您不是最爱臣妾的吗?为何……为何要和他们一起……来啊……来陪臣妾吧……这黄泉路,一个人走,好冷啊……” 那幽怨又充满恨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让他本就因被吸取精气而亏损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变得比玉藻前在时更加虚弱,终日精神恍惚,需要更多侍卫守在寝宫外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更让他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是,随着近卫天皇的驾崩,皇位继承问题立刻成为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公卿世家之间激烈展开。鸟羽上皇本想凭借自己“院政”的权威,按照自己的意愿另立一位自己能掌控的天皇,以期重新牢牢掌控朝政大权,挽回因玉藻前事件而受损的威望。

但他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此时的影响力。以藤原忠通为首的势力,联合了其他一些对鸟羽上皇不满,或是出于各种目的感到掣肘的势力,强烈反对和阻挠他的提议。他们利用鸟羽上皇此刻身体虚弱、精神不安的机会,在朝堂上步步紧逼。

双方明争暗斗,僵持不下。最终,在各方势力的激烈博弈和相互妥协下,既非鸟羽上皇最初属意的人选,也非藤原氏最理想的选择,而是立了雅仁亲王作为继任者,一位据说性子十分恶劣、但看起来似乎更容易被公卿们影响和掌控的皇子继位。

这位新天皇,便是后世所称的后白河天皇。他的即位,并非意味着动荡的结束,而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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