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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那东西是跟着我老婆周雪琴回来的。

起初只是感觉背后发凉,像有人贴着脖子吹气。我扭头,什么都没有。空调没开,窗户也关着。

周雪琴说我神经过敏,她正弯腰涂脚指甲,猩红的油,衬得她脚踝特别白。“你就是空调吹多了,虚的。”她头也不抬,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我没吭声。那种冷,不一样。是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脏劲儿。

怪事是从上周三开始的。那晚周雪琴加班,快十二点才回来。她一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她脸色发青,眼皮耷拉着,浑身一股疲惫到极点的颓丧。更怪的是,她身后那片楼道黑暗,好像比平时浓稠,在她关上门后,还黏在猫眼上滞留了好几秒才散开。

“看什么看?”她甩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板上,声音沙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后面好像有东西。”我尽量说得随意。

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嗤笑:“有病。赶紧睡,明天还得早起。”

半夜,我被冻醒了。不是被子掉了,是那种阴冷又来了,紧紧裹着我。黑暗中,我听见细微的声响,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声。像是指甲在很硬的东西上刮擦,一下,又一下,很有耐心。声音来自客厅。

我推醒周雪琴。“你听,什么声音?”

她迷迷糊糊:“什么呀……别吵我……”

那刮擦声停了。一片死寂里,我听到另一种声音——极轻的、拖沓的脚步声,从客厅慢慢移到我们卧室门外。停了。门底缝透进的楼道光线,被一个模糊的影子挡住了一部分。

我屏住呼吸,心脏撞得胸口发疼。周雪琴似乎也醒了,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影子挪开了。光线恢复正常。

“听错了吧。”周雪琴翻了个身,声音带着睡意,“快睡。”

我以为真是错觉。但第二天早上,我在客厅靠近门口的瓷砖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泥脚印。湿泥,已经干了,边缘很不规则,不像鞋印,更像是……光着脚、沾了泥水踩上去的。可我们住十六楼,周雪琴昨晚穿的高跟鞋。

“你踩到什么了?”我问她。

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瞄了一眼:“谁知道,可能楼道里脏的吧。擦了就是了。”她语气轻松,但对着镜子的眼神,有点躲闪。

接下来几天,那东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家里的东西开始轻微移位。我明明放在茶几中间的遥控器,跑到了沙发角落。周雪琴的梳子,早上还在洗手间,晚上出现在电视柜上。每次都是细微的变化,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但次数多了,心里就毛了。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不管在客厅、厨房,还是厕所,总感觉有双眼睛贴在背后,冷冰冰地打量着。我一回头,空空如也。只有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腐烂树叶又混着泥土的凉气。

周雪琴的变化更明显。她脾气越来越躁,一点就着。饭咸了淡了都能让她摔筷子。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经常惊厥,或者发出压抑的、像是被捂住嘴的呜咽。

有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她直挺挺坐着,睁眼看着黑暗,眼神空洞,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过了好久才缓缓躺下,呼吸沉重。

更瘆人的是,我偶尔会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极淡的气味,不是香水,也不是汗味,有点像……老房子木头朽烂的味道。

我试着跟她谈。“雪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家里不对劲?或者……你加班那晚,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

她正在剪指甲,咔嚓咔嚓响得心烦。“你想说什么?直说。”

“我总觉得……有东西跟你回来了。”

剪指甲的声音停了。她抬头看我,眼神很冷,甚至带着点厌恶:“张昊,我再说一次,你他妈的就是闲出屁了!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神神叨叨就给我滚去书房睡!”

她很少连名带姓叫我,更少爆粗口。我闭了嘴,但心里的寒意更重了。她以前不信这些,现在反应却这么大。

真正的恐怖是从前天晚上开始的。

我起夜,迷迷糊糊走到洗手间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我听到一种声音,很轻,像是什么东西在一下下舔舐。我以为周雪琴在里面。

“雪琴?”我推开门。

洗手池前,背对着我,站着一个人影。轮廓像是周雪琴,穿着她的睡裙。但姿势极其怪异,脖子歪着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肩膀也一高一低。她正低着头,对着空荡荡、干燥的洗手池,发出那种“啧啧”的舔舐声。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她身上,睡裙下摆空荡荡的,下面……没有脚。小腿以下,模糊地融在阴影里。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头皮发麻,想叫,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我,舔舐声停了。它一顿一顿地开始转动它的头。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像生锈的合页。

我眼睁睁看着它的脸一点点转过来……不是周雪琴!那是一张浮肿、惨白的脸,五官模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看”向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撞在走廊墙上,连滚带爬冲回卧室,死死锁上门,缩在床上抖得像筛糠。

周雪琴被惊醒,开灯问我怎么了。我语无伦次,指着门外。

她皱眉下床,打开门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你做噩梦了吧?”她语气平静,甚至有点不耐烦。

可我明明看到了!那个没有脚、脸像泡烂馒头的东西!

第二天,我在洗手池的排水口边缘,发现了几根沾着黑泥、像是水草又像是头发的丝状物。我用镊子夹起来,恶心得差点吐了。

事情开始失控。血腥和暴力的征兆出现了。

周六下午,我们在客厅看电视。周雪琴削苹果,水果刀很锋利。她削着削着,动作突然慢下来,眼神发直,盯着手里的刀。

然后,她开始用刀尖,轻轻地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划。不是用力割,就是轻轻的来回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在试刀锋。

我吓坏了,冲过去一把打掉水果刀。“你干什么!”

她好像才回过神,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手腕上几道浅浅的红痕,一脸茫然:“我……我没注意……”

就在这时,我们头顶的吊灯猛地晃动起来,哐当作响,灯泡忽明忽灭!整个客厅光影乱闪,墙壁上像有无数鬼影舞动。没有风,窗户关得死死的。

灯光恢复正常时,我看到周雪琴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恐惧。她抓住我的胳膊:“老公……它……它是不是真的在?”

我们终于肯面对现实:确实有东西缠上我们了,而且这东西,邪门至极。

我们不敢待在家里,跑去酒店住了一晚。奇怪的是,在酒店一切正常,那种被窥视的阴冷感消失了。但一想到要回家,我们就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抗拒和恐惧。

“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周雪琴声音发抖,“得想办法……”

我们找了附近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师傅,电话里简单说了情况。师傅听了几句,就叹气说:“是‘脏东西’跟脚了,怨气不轻。你们是不是招惹过不干净的地基或者冲撞过无主孤坟?”

我们想了半天,周雪琴突然想起,她加班那晚,因为打车难,抄近路穿过了一个待拆迁的废弃公园,她当时好像还被一个露出土面的、硬邦邦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师傅说:“那就是了。它缠上你,是把你当‘替身’或者‘挡煞’的了。这东西不好送,它现在沾了你们的‘生气’,赖着不走了。我教你们个办法,试试看,不成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办法很简单,但要求很怪:必须在午夜,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进行。需要一只活公鸡,一碗白米饭,三炷香。

我们硬着头皮照做。那天晚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们把公鸡捆好放在客厅中央,摆上米饭,点香。按照师傅说的,要我们坐在沙发上,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不能动,直到香烧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香头明明灭灭。公鸡开始很安静,后来突然焦躁起来,咯咯低叫,翅膀扑腾。

快到十二点时,温度骤降。那种熟悉的阴冷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墙上的钟,指针走动声变得异常响亮,嗒,嗒,嗒。

然后,我们看到了。

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口,阴影开始扭曲,凝聚。一个模糊的、灰白色的人形轮廓逐渐清晰。就是我在洗手间看到的那个东西!它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部分脸,身体像是浸过水般浮肿,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暗色的液体,落在瓷砖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它没有脚,下半身是扭曲的、不稳定的烟雾状。

它朝着客厅中央的公鸡,一顿一顿地“飘”了过来。

公鸡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挣扎。

那东西在公鸡面前停下,歪着头,“看”着那只拼命扑腾的生物。然后,它伸出一种像是腐烂树枝拼接而成的手,碰了一下公鸡。

公鸡瞬间不动了,脖子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死了。

那东西似乎对死鸡失去了兴趣,它缓缓地转向了我们。

那一刻,我感觉心脏都停了。周雪琴死死掐着我的大腿,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它“看”着我们,黑洞洞的眼窝里,是纯粹的、令人疯狂的恶意。它开始向我们飘来,速度很慢,但每靠近一分,周围的空气就更冷一分,窒息感就更强一分。

香,才烧了一半不到。

我们几乎要崩溃了,想跳起来逃跑。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们不能动,不能出声……

那东西飘到我们面前,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

它身上滴落的冰冷粘稠的液体,几乎要溅到我们脚上。它低下头,那张腐烂模糊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甚至能看清它脸上破损的皮肤纹理和蠕动的蛆虫。极度的恐惧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呕吐。

它就这么“盯”着我,过了漫长的几秒,然后又转向周雪琴,同样贴近地“审视”着她。周雪琴紧闭着眼,眼泪无声地往下流,身体僵硬。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阴寒刺骨,绝望像沼泽一样淹没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缓缓直起身,似乎对我们失去了兴趣。它转向那碗白米饭,伸出手指在饭里插了三下。

然后,它开始向后飘退,身形逐渐变淡,最后像融入空气一样,在走廊口的阴影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那三炷香,猛地加速燃烧,火星噼啪作响,瞬间烧到了底,熄灭了。

屋里的温度开始慢慢回升。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逐渐散去。

我们瘫在沙发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久久说不出话。客厅中央,是那只死状诡异的公鸡,和一碗被插了三个洞的冷饭。

第二天,我们按照师傅吩咐,把死鸡和那碗饭拿到郊外烧掉,埋了。

之后,家里再也没出现那些怪事。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东西不再移位,温度也正常了。周雪琴也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虽然偶尔还会从噩梦中惊醒,但至少,生活回到了正轨。

我们绝口不提那晚的具体细节,那是一种默契的逃避。家还是那个家,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变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曾经如影随形,试图将我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关于那个拆迁公园的都市怪谈,后来似乎也隐约听到一些零碎的说法,但我们再也不敢去打听、去印证。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新的传说在滋生,在黑暗的角落里悄悄流传。而我们经历过的,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无声无息,就像那只公鸡和那碗冷饭,被埋进了无人知晓的土里。

只是偶尔在深夜醒来,听到窗外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是会悄然爬回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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