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在厨房简单煮了碗面,吃完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宅没有通天然气,用的是罐装煤气;电倒是通的,但灯泡都是老式的白炽灯,光线昏黄。他检查了所有门窗,确保锁好,然后回到前院的卧室——他选了东厢房的一间,这里离大门近,万一有什么情况方便离开。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网络基本连不上。苏文看了一会儿电子书,眼皮开始打架。今天开车赶路,又收拾房子,确实累了。他定好早上七点的闹钟,关灯睡觉。
黑暗立刻吞没了房间。老宅的夜晚和城市完全不同——没有车流声,没有霓虹灯的光污染,只有纯粹的黑和静。偶尔有风声,吹过屋檐时发出呜呜的声响;院子里的桂花树叶子沙沙作响;更远处,不知什么虫子在叫,一声接一声。
苏文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种声音吵醒。
滴答,滴答,滴答。
是怀表的声音。那块表他放在书桌上了,声音不应该传到这里。可是这声音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苏文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凌晨一点零三分。
滴答声还在继续。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石板地上走路。声音从门外传来,经过他的房门,向后院走去。
苏文屏住呼吸。堂叔说过晚上会有动静,但这脚步声太真实了,不像是木头热胀冷缩能发出的。他轻轻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
脚步声停在了后院。然后是开门声——吱呀一声,是老木门特有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
苏文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拉开门帘,推开一条缝。月光很好,从天井洒下来,青石板地泛着清冷的光。院子里空无一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探头看去。
后院也空荡荡的。桂花树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树影,石桌石凳静静地立在那里。三间房的门都关着,和他睡觉前一样。
难道是听错了?苏文正要转身回房,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中间那间书房的门,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他记得很清楚,睡觉前所有房间的灯都关了。书房里只有一盏台灯,他离开时确实关了。
光很微弱,昏黄,确实是台灯的光。
苏文的心跳加快了。他摸出手机,想给堂叔打电话,但信号格是空的。他站在原地,脑子里两个声音在争论:一个说别管了,回去睡觉;另一个说这是你的房子,你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谨慎。他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来到书房门前。光确实从门缝里透出来,他还听到了更奇怪的声音:翻书页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看书?
苏文的手放在门板上,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就在这时,书房里的灯突然灭了。翻书声也停止了。一切重归寂静。
他等了一分钟,两分钟。里面再也没有动静。他慢慢推开门——门没锁。
书房里漆黑一片。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灯亮了,房间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桌上,怀表静静地躺着,指针指向一点二十一分。铜镜还在那里,用红布盖着。
苏文检查了窗户,都从里面闩着。门也只有这一扇。如果刚才真的有人,他是怎么离开的?
他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怀表。表壳冰凉,表盘上的指针匀速走动。一点二十二分。他又看了看手机,时间一致。
也许真是幻听?人在陌生的环境里容易紧张,加上白天看了祖父那些神神秘秘的日记,产生错觉也是可能的。
苏文决定回房继续睡。他拿起怀表,准备带走——这表的声音太清晰,放在这里晚上听着瘆人。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书架旁边,墙壁上,多出了一扇门。
他猛地转回头。没错,在书架和墙壁的夹角处,本来应该是实心砖墙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扇木门。门很窄,只有普通门的一半宽,高度倒正常。门板是深褐色的,没有锁,只有一个黄铜的门环。
苏文肯定,白天他检查书房时,绝对没有这扇门。这面墙背后应该是邻居家的房子,不可能有门。
他走近了些。门很旧,木纹清晰,门环上有些铜绿。他伸手摸了摸,木头冰凉。犹豫再三,他握住门环,轻轻一拉。
门开了。
门后不是墙壁,也不是邻居家,而是一条回廊。
回廊很长,两边是木柱和雕花栏杆,头顶有卷棚顶。廊外是庭院,假山、水池、花草,布置得精巧雅致。月光洒下来,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白。但奇怪的是,这庭院他从未见过——老宅的后院是桂花树和石桌,没有假山水池。而且现在是十月,但这庭院里的花草郁郁葱葱,像是春夏时节。
更诡异的是,庭院远处,回廊尽头,隐约可见另一栋建筑,青瓦白墙,飞檐翘角,完全是古式建筑。
苏文站在门口,脑子一片混乱。这不符合物理空间——老宅的后面是另一户人家,再后面是街道,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庭院和另一栋建筑。除非......
除非这就是祖父日记里写的“回廊”。
滴答,滴答,滴答。
怀表在他手里突然加快了走动的节奏。苏文低头看表,指针正在飞速旋转,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慢慢停下来,停在三点十四分。
与此同时,回廊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文文,是你吗?”
是个老人的声音,苍老但清晰。
苏文浑身一颤。这声音......他听过。五岁前,祖父经常这样叫他。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那种语调,那种尾音微微上扬的方式,他记得。
“爷爷?”他试探着问。
“进来吧,”声音说,“我等你很久了。”
苏文握着怀表的手心全是汗。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祖父已经去世一个月了。但那个声音太真实,而且眼前的回廊、庭院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槛。
就在他进入回廊的瞬间,身后的门无声地关上了。苏文回头去拉,门纹丝不动。他试了试门环,转动,但门就是不开。
他被困在这里了。
“往前走,”祖父的声音从回廊深处传来,“一直走,不要回头。”
苏文只能照做。回廊的地板是木头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边的庭院在月光下美得不真实——假山玲珑剔透,水池里荷花盛开,甚至还有锦鲤游动。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像是桂花,又像是茉莉。
他走了大约五分钟,回廊似乎没有尽头。两边的景色开始重复:同样的假山,同样的水池,同样的花木。他停下来,仔细看栏杆上的雕花——每一段都一模一样,连缺损处都相同。
鬼打墙。这个念头冒出来,苏文感到脊背发凉。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前后都是无尽的回廊,月光均匀洒下,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怀表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苏文举起怀表,表盘上的指针依然停在三点十四分。他用力摇晃,指针不动。上发条,表冠转不动。这块表好像凝固在了这个时间。
三点十四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祖父去世的时间?不对,堂叔说祖父是上午去世的。那是某个事件发生的时间?
苏文继续往前走,这次他数着自己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一百步时,他看到了变化:前方回廊的转角处,多了一面镜子。
是一面落地铜镜,和他书房里那面很像,但更大,有等人高。镜框雕刻着繁复的纹样,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手里握着怀表,脸上是困惑和恐惧。但下一秒,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
他的衣服变成了长衫,头发梳成了发髻,手里拿着的不是怀表,而是一卷书。面容也变了,年轻了些,眉宇间有几分像祖父年轻时的照片。
镜中人对他微微一笑,开口说话,声音却从苏文身后传来:“你终于来了。”
苏文猛地转身。回廊里空无一人。再转回镜子,镜中人还在那里,但已经恢复了苏文原本的样子。
“谁?谁在说话?”苏文对着空气问。
“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是苏世昌,你的祖父。也不全是。我是他留在这里的一部分。”
“留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时间的夹缝,记忆的回廊。”声音说,“六十年前,我父亲——也就是你曾祖父——用一面镜子和一块表,创造了这个地方。他把一些东西封存在这里,一些他不愿意让世人知道的东西。”
苏文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父亲,你错了,有些东西不是时间能抹去的。”
“曾祖父封存了什么?”
“他自己。”声音说,“或者说,他的另一面。来吧,走到回廊尽头,你会明白的。”
镜子里的影像突然伸出手,指向回廊深处。苏文顺着方向看去,那里原本是庭院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扇门,门内亮着烛光。
他走向那扇门。门内是一个房间,布置得像书房,但更古旧。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老人头发花白,身形消瘦。
“曾祖父?”苏文轻声问。
老人缓缓转过身。苏文倒吸一口凉气——老人的脸,和祖父苏世昌有七分像,但更严肃,眼神更锐利。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正是苏文书房里的那面。
“你不是世昌。”老人开口,声音沙哑,“你是他的孙子?”
“我是苏文,苏世昌的孙子。”
老人点点头,放下镜子:“六十年了,终于有人进来。世昌还好吗?”
“爷爷......上个月去世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掠过一丝悲哀:“他还是走了。也好,也好,解脱了。”
“您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是苏慎行,你的曾祖父。”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回廊和庭院,但景色又变了,现在是白天,阳光明媚,“这个地方,是我用祖传的镜法和时器创造的‘永昼园’。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或者说是循环的。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六十年了。”
苏文脑子飞快转动:“您不是自然死亡的?祖父日记里说......”
“说我被囚禁在这里?”苏慎行苦笑,“没错,是我自己囚禁了自己。六十年前,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为了赎罪,也为了不让那个错误影响子孙,我把自己封存在这里。世昌知道这件事,他答应帮我保守秘密,直到......直到时机成熟。”
“什么错误?”
苏慎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桌上的另一件东西——那是一本厚厚的账本,封面已经破损。
“打开看看。”
苏文翻开账本。里面记录的不是钱财往来,而是一笔笔“交易”:某年某月某日,与某某人达成协议,以某某条件换取某某结果。字迹工整,但内容触目惊心——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初五,与李姓商人交易,助其获得城东铺面,换取其女十年阳寿。”
“民国二十八年七月中元,与王姓乡绅交易,助其子中举,换取其家族风水宝地气运。”
“民国二十九年腊月......”
苏文越看心越沉:“这是......什么?”
“这是苏家真正的祖业。”苏慎行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苏家,从明朝开始,就是‘中间人’。介于阴阳之间,帮人达成愿望,收取代价。镜子照出人心欲望,怀表计量代价时间。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二代了。”
苏文想起怀表上的复杂图案,铜镜背面的八卦纹:“所以这些都是......法器?”
“可以这么说。”苏慎行点头,“但这一行有规矩:不可贪,不可偏,不可逾界。我父亲——你高祖父——临终前叮嘱我,苏家积累了太多阴债,到我这一代必须收手,否则必有灾祸。我答应了,也确实收手了十几年。直到......”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痛苦:“直到民国三十一年,平安县大旱,庄稼绝收,瘟疫横行。我妻子,也就是你曾祖母,染病卧床。郎中都说没救了。我看着她一天天衰弱,心如刀割。最后,我违背了誓言,动用了镜子和怀表。”
“您做了什么交易?”
苏慎行闭上眼睛:“我用苏家未来三代的气运,换她十年阳寿。”
苏文愣住了。
“交易达成了。”苏慎行继续说,“你曾祖母的病奇迹般好转,又活了十年,直到1952年才去世。但那之后,苏家就开始走下坡路:我父亲留下的田产莫名其妙失火;我弟弟出门经商遇匪,下落不明;我自己投资失败,欠下巨债。更可怕的是,我发现镜子里的世界开始影响现实——那些我们收取的‘代价’,那些被剥夺的阳寿、气运,并没有消失,而是积聚在镜中,形成了这个‘永昼园’。它们想要出去,想要回到原主身上,或者找到新的宿主。”
“所以您把自己囚禁在这里,镇压它们?”
“镇压,也是赎罪。”苏慎行睁开眼,“我用自己作为阵眼,用镜子和怀表作为阵器,创造了这个循环空间。只要我在这里,那些‘代价’就无法逃逸。但同时,我也无法离开。我的时间停在了进来的那一刻——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三点十四分。”
三点十四分。苏文看向手中的怀表,指针依然停在这个时间。
“那祖父他......”
“世昌知道这一切。我进来前把真相告诉了他,那时他才二十三岁。我让他发誓,永远保守秘密,除非苏家出现能承担这一切的后人。”苏慎行看着苏文,“这些年,他每年都会在特定时间打开回廊,进来陪我说话,告诉我外面的世界。但最近十年,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差。我知道,时候快到了。”
“您是说......我?”
“镜子选择了你。”苏慎行指着桌上的铜镜,“当你打开红布,照向镜子的那一刻,它就认主了。怀表也是——它在你手里重新走动,说明它认可你是新的守护者。”
苏文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太荒诞,但又太真实——回廊、镜子、怀表、眼前这个自称是他曾祖父的老人。如果这是梦,未免太过详细连贯。
“我需要做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两个选择。”苏慎行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继承这一切:接过镜子和怀表,成为新的守护者,定期维护这个空间,确保‘代价’不外泄。但代价是,你也要承受苏家积累的阴债,你的命运会受到影响——婚姻、事业、健康,都可能出问题。”
“第二呢?”
“第二,彻底结束这一切。”苏慎行的眼神变得锐利,“毁掉镜子和怀表,释放所有被囚禁的‘代价’,让它们回归天地。但这个选择风险极大——那些‘代价’一旦释放,可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而且,这个空间会崩塌,我也会随之消失。”
苏文沉默了。两个选择都不轻松。继承意味着背负沉重的家族秘密,放弃意味着可能引发未知的灾祸。
“您希望我选哪个?”他问。
苏慎行笑了,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我希望你选第三个:什么都不选,现在就离开,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世昌把房子留给你,是希望你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家族旧债束缚。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你真相,就是不想强迫你。”
苏文看着手中的怀表。表壳上的徽记在烛光下泛着微光,那些复杂的线条此刻似乎有了意义——它们描绘的是一个闭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如果我离开,这个空间会怎样?”
“会继续存在,直到能量耗尽。大概还有......二三十年吧。到那时,镜子和怀表会失去效力,‘代价’会逐渐消散,我也会真正消失。”苏慎行说,“这是最温和的结局。”
苏文在房间里踱步。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不定。他想起祖父日记里的那句话:“若他有机缘,自会明白;若无,不知也罢。”
机缘,指的就是今晚吗?如果他没住下,如果他没有被声音吵醒,如果没有发现那扇门,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祖父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
“我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他忽然问,“真正的,您那个时代的世界?”
苏慎行点点头,走到镜子前,用手拂过镜面。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青石板街道,黄包车,穿长衫的行人,两旁是店铺,招牌上写着繁体字。这是1949年的平安县。
“这是镜子记录的景象。”苏慎行说,“它不仅能照人,还能照见过去。每一笔交易,每一个愿望,都被记录在这里。你看——”
镜中画面切换:一个年轻女人跪在镜子前哭泣,手里拿着一缕头发;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对着镜子磕头,面前摆着地契;一个书生在镜前焚香,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人,都用自己的东西换取了想要的。”苏慎行轻声说,“有的值得,有的不值。但交易一旦达成,就无法反悔。这是苏家祖训的第一条。”
苏文看着那些画面,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同情?悲哀?还是对人性贪婪的厌恶?他说不清。
“我想再看看回廊。”他说。
苏慎行挥挥手,房间的门开了,外面又是那条月光下的回廊。苏文走出去,发现回廊的长度似乎缩短了,尽头就是那面落地镜。他走到镜前,镜中映出他和苏慎行并肩站立的身影。
“时间快到了。”苏慎行说,“子时将过,回廊只能存在到三点十四分。你必须在那之前做出决定:留下,或者离开。”
苏文看向怀表。指针不知何时又开始走动,现在是三点零七分。
七分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家族的秘密、祖辈的罪孽、自己的未来......所有思绪在脑海中翻腾。然后他想起父亲——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他五岁那年突然决定搬离祖宅,去城市从头开始。父亲从未解释过原因,现在苏文大概明白了:父亲也知道这个秘密,但他选择了逃离。
逃离是一种选择,但不是他的选择。
苏文睁开眼睛,看向苏慎行:“如果我继承,您能离开这里吗?”
苏慎行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如果我成为新的守护者,您能从这个循环中解脱吗?”
“理论上可以。”苏慎行缓缓说,“只要有新的阵眼,旧的就可以离开。但文文,你考虑清楚,这不是儿戏。一旦继承,你可能要在这里守几十年,就像我一样。”
“不一定。”苏文说,“您守了六十年,是因为那时候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科技发达,也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既不让‘代价’外泄,也不用人永远困守。我可以研究这些交易记录,找到每笔‘代价’的来源,尝试用现代的方法了结因果。”
苏慎行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有了光彩:“你......你是说真的?”
“我是做项目管理的。”苏文笑了,有点苦涩,“处理复杂问题、寻找最优解是我的专业。虽然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但原理相通:分析现状,拆解目标,寻找资源,制定方案。给我时间,也许我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怀表的指针指向三点十三分。
苏文伸出手:“把镜子给我。”
苏慎行颤抖着手,递过那面铜镜。苏文接过,又举起怀表。两件东西在月光下似乎产生了共鸣,发出淡淡的微光。
“我,苏文,苏世昌之孙,苏慎行之曾孙,自愿继承苏家祖业,成为镜与时之守护者。”他念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荒诞,但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以血为契,以心为誓,在此立约。”
他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镜面上。血液没有滑落,而是被镜面吸收,消失不见。怀表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然后停住——时间变成了三点十五分。
回廊开始震动。庭院里的景色迅速变化:假山崩塌,水池干涸,花草枯萎。月光变得惨白。落地镜的镜面出现裂纹,然后破碎,碎片落在地上,化作光点消失。
“空间要重组了。”苏慎行说,“新的守护者上任,旧的空间会瓦解,新的空间会建立。文文,快决定新的阵眼是什么——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人。但如果是物品,必须与你有深刻联系。”
苏文环顾四周。回廊在崩塌,木头断裂,瓦片掉落。他快速思考:与我有深刻联系的物品......怀表?镜子?还是......
他想起了书房里那些日记,那些记录了祖父一生的本子。还有这块怀表上的刻字:“赠吾孙文文,永记来处。”
来处。家族的来处,自己的来处。不是逃避,不是掩盖,而是正视和承担。
“就选这个。”苏文举起怀表,“它提醒我从哪里来,也提醒我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怀表突然变得灼热。苏文几乎要脱手,但还是紧紧握住。表壳上的徽记亮起金光,光芒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回廊。崩塌停止了,破碎的景物开始重组——但不是恢复原样,而是变成了新的景象:依然是回廊和庭院,但更简洁,更现代。庭院里种着他喜欢的竹子,回廊的栏杆变成了简约的直线条。远处那栋古建筑也变了,成了一座玻璃阳光房。
苏慎行看着这一切,眼中含泪:“六十年了......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像雾气一样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他对苏文说:“书房书架最上层,左边数第三本书,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资料。记住,镜子照人心,怀表量时间,但真正的尺度,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然后,他彻底消失了。
回廊完全稳定下来。苏文站在新的庭院里,手里握着发烫的怀表和温热的铜镜。他看看四周,这里依然是独立的空间,但感觉不同了——少了一种压抑,多了一种......可能性。
他走向回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门。推开门,外面是他的书房。书桌上,台灯还亮着,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分。
他只离开了十分钟,但感觉像是过了几个小时。
苏文坐在书桌前,把镜子和怀表放在一起。然后他起身,按照苏慎行说的,找到书架最上层左边数第三本书——那是一本《周易》,很旧,书脊都破了。他抽出来,书页间夹着厚厚一沓纸。
是苏家历代“中间人”的记录,从明朝开始,一直到1949年。每一笔交易,每一个细节,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最后几页是苏慎行的手迹,详细说明了镜子和怀表的使用方法、禁忌、以及......解除诅咒的可能途径。
苏文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唯有真心忏悔,竭力补偿,方有一线生机。望后世子孙,好自为之。”
窗外,天开始蒙蒙亮。第一缕晨光照进书房,落在镜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苏文合上书,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祖父那句话的意思:“永记来处。”
来处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是血脉中的传承,历史中的位置,以及——责任。
手机突然响了,是堂叔苏振国打来的。
“文文,昨晚睡得好吗?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苏文看着桌上的镜子和怀表,微微一笑:“睡得很好,堂叔。我决定不卖这房子了,我要留下来,好好修缮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你知道了?”
“知道一些。”苏文说,“堂叔,谢谢你这些年的照看。以后,这里交给我吧。”
挂断电话后,苏文走到窗前。天已经亮了,古镇街开始苏醒,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声。老宅在晨光中显得安详宁静,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他知道不是。
怀表在桌上滴答作响,指针匀速转动,指向新的一天。
镜子里,他的倒影清晰坚定。
回廊还在那里,隐藏在书房墙壁后,等待下一次开启。但这一次,他不是外来的访客,而是主人。
苏文拿起怀表,揣进口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研究那些资料,制定计划,联系相关人士......也许要找那个“夜谈社”咨询一下?他听说城里有个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团体。
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吃个早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毕竟,守护者的工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