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酒店房间有面奇怪的落地镜,每次照镜子都感觉里面的我倒影慢半拍。
保洁阿姨悄悄告诉我:“小伙子,千万别背对那镜子超过十秒。”
昨晚刷牙时,我从镜子里看到背后浴帘在动,可现实中纹丝不动。
惊恐之下我忘了禁忌,转身查看超过十秒。
再回头时,镜中的我倒影没有跟着转回来,反而咧嘴一笑:
“现在,我们换边了。”
我僵硬地抬手,镜中影像却开始自行扭曲变形。
而现实中的我,指尖正传来镜面冰冷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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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差出得憋屈。项目推进不顺,连带着看什么都带点灰败的色调。公司安排的酒店不算差,中规中矩的商务风格,只是我住的这间房,格局有点怪。进门是个小玄关,左手边是卫生间,正对着床尾的墙壁,嵌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镜子擦得很亮,边框是那种冷硬的不锈钢,映照得房间格外空旷,也把我那张因熬夜和焦虑而格外憔悴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第一天晚上,我就觉得这镜子有点不对劲。
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无意识地瞥向镜中的自己。动作同步,没什么异常。可就在我移开视线,准备去拿吹风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镜子里那个擦头发的“我”,动作好像……慢了那么零点几秒才停下?
我顿住动作,猛地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我也顿住,转头,目光与我交汇。
一切正常。
是错觉吧。太累了。我摇摇头,没再多想。
第二天下午,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干活很利索。我靠在窗边回邮件,她安静地擦拭着家具。当她擦到那面落地镜时,动作明显变得有些……迟疑和迅速,几乎是用抹布飞快地蹭过,眼神也尽量避免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我起初没在意,直到她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快地、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小伙子,晚上睡觉,或者干嘛的,千万别背对着那镜子……超过十秒。”
说完,她像是怕我追问,也怕被什么听到一样,拎着清洁桶匆匆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别背对镜子超过十秒?
这算什么规矩?酒店的特殊禁忌?还是……保洁阿姨个人的迷信?
我看向那面光洁如新、映照着整个房间的镜子,心里那点之前被压下去的异样感又浮了上来。它静静地立在那里,除了过于巨大,看起来和普通镜子没什么不同。
可阿姨的语气,那份下意识的恐惧,不像是装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刻意留意着那面镜子。照镜子时,总会多盯几秒,偶尔还是会觉得里面的影像反应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延迟,但再仔细看,又看不出所以然。至于背对镜子……我尽量避免,即使不得已,也会在心里默数,绝不超过十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这种事情上,我一向怂得很快。
直到昨晚。
加班到凌晨,头脑昏沉,牙根也因为上火隐隐作痛。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卫生间,准备刷个牙赶紧睡觉。卫生间不大,洗手台正对着另一面稍小一点的镜子,但这面镜子似乎很正常,我试过,没有延迟感。
我挤上牙膏,机械地刷着牙,满嘴泡沫,眼神放空地盯着镜中那个眼袋深重、面目模糊的自己。
刷着刷着,我的动作慢了下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镜子里映照出的、我身后的景象吸引了。
我身后是磨砂玻璃的淋浴间,浴帘没有完全拉拢,留着一条缝。
而就在那条缝后面的浴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模糊的阴影,极快地晃了过去?
我猛地停下刷牙的动作,含着一嘴泡沫,死死盯住镜中浴帘的那条缝隙。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眼花?还是……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几秒钟后,那浴帘……又动了一下!
这次更明显!虽然隔着磨砂玻璃很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浴帘靠近缝隙的那部分,向内凹陷了一下,又弹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轻轻碰了它一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淋浴间里?!
就在我背后?!
现实中的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试图转动脖颈,想用肉眼直接去看身后的淋浴间。
可我的眼睛,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从镜子里移开!
镜中的影像,如同一个恐怖的直播窗口——我看到我身后的浴帘,在那条缝隙后面,一下,又一下,被看不见的东西顶动着,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那东西……正要出来!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保洁阿姨的警告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看清楚!我身后到底有什么!
我猛地、用尽全力转过了身,面向淋浴间!
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条浴帘的缝隙!牙齿打颤,手里的牙刷差点掉在地上。
然而——
现实中的淋浴间,静悄悄的。
磨砂玻璃门关着,浴帘垂落着,纹丝不动。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一切起伏、波动,仿佛都只是我的幻觉。空气中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水龙头未关紧的“滴答”声。
什么都没有?
真的是我看错了?是镜子……或者光线的问题?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过了好几秒,狂跳的心脏才稍微平复一些。
等等……
我转身……多久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我猛地想起了保洁阿姨的警告!
“千万别背对那镜子超过十秒!”
而我刚才……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想要确认,完全背对着洗手台的那面镜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十秒!
一股比刚才更冰冷、更粘稠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转回了头!
视线,重新投向洗手台前的那面镜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镜子里……映照出的,依旧是卫生间的景象。洗手台,我,身后的淋浴间……
但是……
镜中的那个“我”……并没有跟着我一起转回头!
他……还保持着刚才我转身时的姿势——侧着身子,面向镜子的方向(也就是现实中淋浴间的方向),只给了我一个侧脸!
而此刻,那个侧着脸的“我”,似乎……正在笑?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以一种人类肌肉无法做到的僵硬弧度,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冰冷、诡异、充满恶意的笑容!
然后,在那个笑容扩大到极致时,镜中的“我”,猛地将头转了过来,正对着镜外的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疲惫和焦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非人的、戏谑的冰冷!
他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我清晰地“听”到了,那直接响在我脑海里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语句:
“现在,我们换边了。”
……
……
……
“现在,我们换边了。”
那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凿进我的脑海深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
换边了?
什么意思?!
我浑身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眼睁睁看着镜中那个咧着诡异笑容的“自己”。他的眼神不再是戏谑,而是变成了一种……打量,一种看待所有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不!不可能!
是幻觉!一定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
我试图挣扎,试图用理智对抗这荒谬绝伦的恐怖。我拼命地告诉自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好了!只要看不见,就没事了!
然而,我的眼皮像是被焊死,根本无法闭合!我的身体,除了剧烈的颤抖,完全不听使唤!
镜中的“我”,似乎对我的恐惧十分满意。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不似人类的牙齿。
然后,他……动了。
不时跟随我的动作。
是他自己,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在镜子的世界里,缓慢而坚定地举起,五指张开,朝着镜面……也就是朝着镜外真实的我,伸了过来。
我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到针尖大小!我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如同生根,动弹不得!
而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
随着镜中“我”的抬手动作,我感觉到……我自己的右手,我那垂在身侧、因为恐惧而冰凉的右手…… 不受控制地、违背我意志地……也开始缓缓抬起!
不!停下!
我在心里疯狂呐喊,用尽全部的精神去抵抗那股无形的、操控着我的力量。肌肉因为对抗而剧烈颤抖,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但没用。
我的右手,依旧固执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朝着前方……朝着那面冰冷的镜子,伸了过去。
与此同时,镜中的那个“我”,他的手,已经快要触碰到镜面了。而他的手臂,他的身体,开始发生极其恐怖的扭曲和变形!
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又像是融化的蜡像。他的手臂拉长,手指变得如同怪物的利爪,脸颊凹陷,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旋转的黑洞!整个影像都在不规律地晃动、拉伸、压缩,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仿佛随时都会从镜子里……挤出来!
“不……不——!”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而就在这时——
我的右手食指指尖,传来了一种清晰无比、冰冷刺骨的触感。
我低头。
看到我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洗手台前那面真实镜子的镜面。
冰冷的、坚硬的玻璃触感。
镜子里,那个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如同抽象噩梦般的“影像”,它的“手指”尖端,也正隔着薄薄的玻璃,与我的指尖……抵在一起。
现实与镜面,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触碰连接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那股操控我手臂的力量,源头……就在镜子的另一边!它正通过这触碰,更加清晰、更加蛮横地传递过来!
我的手臂,开始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拖着……往镜子里按!
仿佛那面镜子不再是坚硬的固体,而是变成了粘稠的、冰冷的液体,正在吞噬我的手指!
“救……命……”我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呻吟,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洗手台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试图对抗那股拖拽力。
镜中的扭曲影像,发出了无声的、癫狂的“大笑”,那黑洞般的眼眶,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指尖,已经有一小部分,诡异地……陷进了镜面之下!没有破碎,没有裂痕,就像伸进了水银之中,传来更加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不!我不要过去!我不要“换边”!
就在我感觉整条手臂都要被拖进去,意识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冰冷而开始模糊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用力的敲门声,猛地从房间门外传来!伴随着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先生!先生!您没事吧?我们接到噪音投诉!请开一下门!”
是酒店保安?!
这突如其来的外界干扰,像是一根针,猛地刺破了这密闭的、诡异的恐怖气泡!
那作用在我手臂上的拖拽力,骤然一松!
镜中那个扭曲的影像,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充满愤怒的无声尖啸,整个“身体”如同被搅乱的倒影,剧烈地晃动、溃散,最终“啪”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镜面,恢复了正常。
映照出我惨白如纸、涕泪横流、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我那刚刚从镜面上滑落、兀自颤抖不止的右手。
手指尖端,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依然残留着。
我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开水的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门外的保安又敲了几下门,询问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那面恢复了正常的镜子,里面只有我狼狈不堪的倒影。
但我知道。
它还在。
那个“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在镜子的另一边。
等着下一次……
“换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