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雨终于停了。黄土高原的晨雾裹着湿冷的水汽，贴在刘志刚的蓑衣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他蹲在山地的土坡后，拨开面前半人高的狗尾草，目光越过雾霭，落在不远处的宝塔城——灰色的城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城东北角那座带着铁丝网的监狱，像块沉在雾里的黑石头，压得人心里发紧。
“刘队，都核对完了。”张军凑过来，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浸得发皱的纸，上面用炭笔勾着监狱的简易地图，“西墙的废弃磨房就在那儿，离城墙不到二十步，昨儿我摸地形时还特意看了，磨房里就堆着些断磨盘，能藏人。东门的岗哨还是半个时辰换一次班，刚才巡逻队刚从南门过去，估摸着一刻钟后能到北门。”
刘志刚点点头，转头看向身后——冯团长正带着队员检查工具，铁锹的刃口被磨得发亮，几盏马灯的灯芯都剪得短短的，煤油桶里装着碎石子，晃一下就发出哗啦啦的响。刘双喜则领着五个队员蹲在芦苇丛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接应路线，见刘志刚看过来，他抬手比了个“妥了”的手势：“我跟弟兄们都分好工了，俩兄弟盯着东门动静，俩守着磨房附近的路口，还有一个跟我在洞口等着，绳子都备好了，只要里面一有信号，立马拉人出来。”
贺峻霖站在一旁，正低头给手枪装子弹，指尖沾了点火药粉，却没顾上擦。他今天穿了件灰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为了方便突入监狱，特意把平日里穿的长衫换成了利落的短打。见刘志刚目光扫过来，他抬眼道：“突入的队员我也挑好了，老周和小郑跟我进去，他俩一个会开锁，一个力气大，挖墙、砸铁栏都能搭把手。”
刘志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急意——张军说今天就是马三给刘耀西定的“最后期限”，说不定这会儿监狱里已经在准备处决的事了。他看了眼天，晨雾正慢慢散，太阳的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时间不等人，按计划来。双喜，你跟张军留在这儿，盯着巡逻队的动向，一旦他们往西门挪，立马给我们示警。贺峻霖，你们跟冯团长先去磨房等着，等东门的动静起来，再动手挖墙。”
几人应声点头，各自行动。贺峻霖跟着冯团长，猫着腰穿过山坡下的灌木丛，往监狱西墙的方向挪。晨雾还没完全散，远处城墙上的岗哨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倒给他们做了掩护。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出现了一座矮矮的土坯房，房顶上的茅草都快掉光了，正是张军说的废弃磨房。
冯团长先摸过去，推了推磨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门轴上的铁锈蹭着木头，在安静的晨雾里格外明显。他侧耳听了听，里面没动静，才回头朝贺峻霖摆了摆手。几人轻手轻脚地走进磨房，里面果然堆着些断成两半的磨盘，墙角还积着厚厚的灰尘，看样子确实好久没人来了。
贺峻霖走到靠近监狱西墙的那面墙前，用手指敲了敲，土坯墙发出“空空”的闷响——比想象中还要薄，挖起来应该快。他跟老周、小郑对视一眼，三人各自拿起铁锹，在墙根下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铲了一锹土。土块很松，一铲就掉，没一会儿就挖出了个小坑。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像是有人在放鞭炮。贺峻霖心里一紧，随即反应过来——是东门的队员开始行动了。他抬头看向磨房外，透过门缝，能看见监狱东门的方向冒出了点烟，紧接着，“咚咚咚”的敲击声传了过来，煤油桶被敲得震天响，混着鞭炮声，真像是有大部队在攻城。
“成了！”冯团长低喝一声，“快挖！东门的动静能引他们一阵子！”
贺峻霖也不含糊，手里的铁锹加快了速度。老周和小郑也卯足了劲，土块不断从墙洞里掉出来，堆在磨房的地上。西墙上的岗哨果然被东门的动静吸引了，贺峻霖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那两个岗哨正踮着脚往东门的方向望，手里的枪都耷拉了下来，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磨房。
没一会儿，墙洞就挖得能容一个人钻过去了。贺峻霖放下铁锹，拍了拍手上的土，对老周和小郑说：“你们俩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探探路，要是没动静，就跟进来。冯团长，麻烦您在这儿守着，要是听见里面有枪声，就赶紧给双喜发信号。”
冯团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哨子：“放心，我盯着呢。你们小心点，牢房区在北边，别走错了路。”
贺峻霖应了一声，弯腰钻进了墙洞。墙洞外面是监狱的院墙根，长满了杂草，正好能遮住他的身影。他贴着墙根，慢慢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监狱里的灯光大多集中在东门方向，那边传来了士兵的吆喝声，还有人在喊“快拿枪！守住东门！”，乱哄哄的一片。西侧这边倒没什么人，只有几间低矮的牢房，窗户上安着铁栏，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有没有人。
他轻手轻脚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踩在杂草上，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到一间牢房前，他停住脚步，凑到铁栏边往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堆稻草，地上积着厚厚的灰。他又往前走了几间，都是空的，心里不由得有点慌：难道张军记错了？刘耀西不在北侧牢房？
就在这时，前面的一间牢房里传来了微弱的咳嗽声。贺峻霖心里一喜，赶紧摸过去，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马灯，用黑布蒙住灯头，只留一道细细的光，照进牢房里。
借着那点光，他看见牢房中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件破烂的长衫，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血污，看不清模样，但从身形来看，倒有几分像刘耀西。贺峻霖压低声音，轻轻喊了一声：“刘教导员？是您吗？”
那人动了动，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刘耀西。他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有些涣散，听见贺峻霖的声音，愣了一下，才虚弱地开口：“你……你们是……”
“我们是来救您的！”贺峻霖赶紧说，“您别说话，我们这就给您开锁。”
老周和小郑这时候也钻了进来，见找到了人，赶紧凑过来。老周从怀里掏出之前缴获的钥匙串，挑出一把看起来合适的钥匙，插进牢房的锁孔里，转了转——没动静。他又换了一把，还是不行。
“怎么回事？”贺峻霖皱起眉。
老周又试了几把钥匙，都打不开，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不知道啊，这锁芯好像被换过了，跟之前缴获的钥匙对不上。”
刘耀西靠在木桩上，喘了口气，声音还是很虚弱：“是……是马三，昨天晚上……他让人换了锁，还说……今天要是我不招，就把我拉出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了枪声。贺峻霖心里一沉，赶紧走到牢房门口，贴着墙根往外看——只见几个宪兵正举着枪，朝西侧这边跑过来，嘴里还喊着：“西边有动静！快过去看看！”
“糟了，东门的动静可能被识破了！”小郑压低声音说，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
贺峻霖咬了咬牙，对老周说：“别试钥匙了，用铁锹砸！这铁栏看起来锈得厉害，应该能砸开！”
老周赶紧从背后取下铁锹，对着牢房的铁栏狠狠砸了下去。“哐当”一声响，铁栏被砸得晃了一下，掉下来几块铁锈。他又砸了一下，铁栏中间出现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那几个宪兵已经跑了过来，离他们只有十几步远了。为首的那个宪兵看见贺峻霖，立马举枪喊道：“有人闯进来了！开枪！”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贺峻霖的肩膀飞了过去，打在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小郑立马开枪还击，“砰”的一声，为首的那个宪兵应声倒地。剩下的几个宪兵赶紧找地方掩护，枪声一下子密集起来。
贺峻霖拉着老周，让他继续砸铁栏：“快！再砸一下！就能打开了！”
老周咬着牙，又砸了一铁锹。“咔嚓”一声，铁栏终于断了，露出一个半米宽的口子。贺峻霖赶紧钻进牢房，解开刘耀西身上的绳子——绳子绑得很紧，还打了死结，他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用匕首割！”刘耀西提醒道。
贺峻霖赶紧从腰里拔出匕首，对着绳子割了下去。绳子很粗，割了好几下才割断。刘耀西刚一挣脱，就腿一软，差点摔倒，贺峻霖赶紧扶住他：“您怎么样？还能走吗？”
“能……能走。”刘耀西喘着气，扶着贺峻霖的胳膊，慢慢站起来。
外面的枪声还在响，小郑已经退到了牢房门口，对着外面开枪，子弹打完了，就用枪托砸冲过来的宪兵。老周也举着铁锹，跟一个宪兵扭打在一起。
“快撤！”贺峻霖扶着刘耀西，往墙洞的方向走。小郑跟在后面，掩护他们撤退。老周把那个宪兵推倒在地，也赶紧跟了上来。
刚走到墙洞门口，就看见冯团长在外面着急地喊：“快！巡逻队过来了！双喜已经在外面接应了！”
贺峻霖赶紧扶着刘耀西钻进墙洞，小郑和老周也跟着钻了出去。冯团长最后一个出来，还不忘把铁锹和马灯都带出来，然后用几块土坯把墙洞堵了起来。
几人刚跑到磨房外面的芦苇丛，就看见刘双喜带着队员跑了过来。“快！巡逻队离这儿只有几百米了！”刘双喜喊道，手里的枪已经上了膛。
贺峻霖扶着刘耀西，跟着刘双喜往山坡的方向跑。芦苇丛很高，能遮住他们的身影，但刘耀西身体虚弱，跑起来很慢，没一会儿就喘得不行。
“我来背您！”小郑赶紧蹲下来，把刘耀西背到背上，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还有宪兵的吆喝声：“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刘志刚在山坡上看见他们，赶紧带着队员跑下来接应。“快！往山里撤！”刘志刚喊道，手里的枪对着追过来的宪兵开了一枪，把他们逼退了几步。
几人跟着刘志刚，钻进了山里的树林。树林里的树枝很密，追过来的宪兵不敢贸然进来，只能在树林外开枪。贺峻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监狱的方向冒出了黑烟，心里不由得一紧——不知道还有没有队员没撤出来。
他扶着树干，喘了口气，看了看被小郑背在背上的刘耀西——刘耀西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眼睛已经清醒了些，正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谢谢你们……辛苦你们了。”
贺峻霖摇了摇头，心里却没什么喜悦——他们虽然把刘耀西救出来了，但刚才的枪战中，小郑的胳膊中了一枪，老周的腿也被划伤了，还有两个负责在东门制造动静的队员，到现在还没跟他们汇合，不知道怎么样了。
刘志刚走过来，拍了拍贺峻霖的肩膀：“先别急着担心，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再联系其他队员。能把耀西救出来，就是万幸了。”
贺峻霖点点头，跟着刘志刚往树林深处走。晨雾已经完全散了，太阳升了起来，照在树林里，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回头望了一眼宝塔城的方向，心里暗暗想：马三，这次我们救走了刘耀西，下次，绝不会再让你这么嚣张。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看似成功的营救，其实只是一场更大危机的开始——马三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救刘耀西，故意换了牢房的锁，还在监狱周围布下了埋伏，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而那些没汇合的队员，此刻正陷在危机里，等着他们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