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将军,请!”
戌正时分,北境直道工地上,樊哙咧着大嘴,双手捧着一根……气味极其微妙的粗绳,递到项羽面前。那绳子颜色暗沉,表面还带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油脂和……不可名状的残留物。
“此乃北境特供,‘猪肠拔河绳’!”樊哙得意地拍了拍绳子,一股更浓郁的气味散发出来,“俺老樊刚宰的猪,新鲜肠衣所制,保证原汁原味!谁拉了谁香!”
项羽那英武的面庞瞬间僵硬,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写满了抗拒。让他这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去抓一根……猪肠子做的绳子?
“咳,”一旁看热闹的赵政,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磨得光滑的猪腿骨充当裁判哨,忍着笑意,故意激将道,“项王若是嫌……嗯,嫌这绳不够体面,怕了,现在回家抱娃还来得及。”
“谁怕了!”项羽闻言,重瞳一瞪,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立刻被点燃。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味道呛得轻咳一声——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滑腻腻、带着弹性的“猪肠绳”一端,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不是在拔河,而是要上刀山。
另一边,以张老栓为首的百姓队早已摩拳擦掌。张老栓紧张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准备搓手,结果不小心呛到,咳得满脸通红,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他定了定神,举起拳头,憋足了劲喊道:“为了粥——!”话音刚落,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刚刚严肃起来的气氛瞬间破功,连对面绷着脸的北境军士都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不公平!不公平!”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阿藜抱着几朵野菊花跑过来,小脸严肃地指着军方队伍,“他们人多了两个!我都数了三遍了!”她不由分说,将一朵最大的野菊用细草茎绑在了拔河绳的正中间,权当“界花”,然后叉着腰,像个小小裁判官,“就以这朵花为界,谁把花拉过自己这边的线,谁就赢!”
赵政笑着摇摇头,举起猪骨哨,用力一吹——“哔!”声音怪异,他自己反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阿藜眨着大眼睛,毫不客气地吐槽:“陛下,您咳嗽起来,好像我家那头老山羊哦!”
笑声中,激烈的拔河开始了!
“嘿——咻!嘿——咻!”
两边都铆足了劲。军方那边,训练有素,口令整齐,力量强悍,绳子中间的野菊花一点点地向他们那边移动。项羽站在队伍最前方,如同定海神针,双臂肌肉虬结,稳住了阵脚。
百姓队这边,虽然力气稍逊,但人人咬紧牙关,张老栓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粥…为了粥…”
眼看界花就要越过军方的界线,百姓队即将落败。就在这时,一直紧张地盯着界花的阿藜,小嘴一瘪,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猛地扑倒在地,小手死死抓着绳子靠近界花的位置,仿佛想把它拽回来:“花!花要死了!被拉断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和穿透力,让全力较劲的双方都愣了一下。项羽低头,看着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和她手下那朵因为双方角力而花瓣零落、茎叶即将断裂的野菊,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阿藜哭着,小手无意识地在地上乱抓,一把沙子被她扬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撒在了项羽的脚底!
下盘稳如泰山的项羽,猝不及防下,脚底一滑!虽然瞬间就调整过来,但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在势均力敌的较量中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百姓队趁势发力,齐声怒吼,“嘿”地一声,竟一口气将界花拉过了己方的界线!
“赢了!我们赢了!”百姓队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纷纷丢下绳子,相互拥抱,张老栓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军方队伍则是一片愕然和失落。
项羽站在原地,看着脚底的沙子,又看了看还在抽泣的阿藜,脸上表情复杂,有错愕,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他没有去看欢呼的百姓,也没有责怪撒沙子的阿藜,而是默默地走到绳子中间,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朵已经完全折断、只剩几片残破花瓣的野菊。
他看了看手中的残花,又看了看哭得眼睛通红的阿藜。忽然,他伸手,从自己华丽的盔缨旁,取下那根作为装饰的、洁白的不知名禽鸟羽毛制成的羽簪。那羽簪质地坚硬,尾端却带着柔软的绒羽。他拿着羽簪,轻轻拨开残破的花瓣,将羽簪纤细的杆部,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野菊那断裂的花托之中。
一朵奇特的、“盛开”着白色羽毛的“菊花”,在他手中诞生。
他站起身,走到阿藜面前,蹲下,将这支“新花”递到她的小手里,声音低沉却异常温和:“花没死,它……开得更大了。”
阿藜止住哭泣,愣愣地看着手中这朵奇异的花,又抬头看看项羽那虽然刚毅却带着一丝笨拙温柔的脸,终于破涕为笑。
项羽这才站起身,目光扫过自己麾下有些垂头丧气的军士,最后落在激动不已的张老栓身上。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张老栓面前,没有多言,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震惊的动作——他将手中那根还带着滑腻感和异味的猪肠绳,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了张老栓面前。
“老丈,”项羽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清晰地传遍全场,“北境军,听令。今日拔河,我军……输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军民,继续道:“输,就要认罚。”他转向樊哙,“取一块干净的猪皮,还有……朱砂。”
东西很快取来。项羽却不用朱砂,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低头,用牙齿咬破了自己右手拇指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蘸着自己的血,在那块硝制好的猪皮上,一笔一划,铁画银钩地写下:
【北境军令状】
自即日起,北境驻军及所辖工程,若再强征一民,违律役使,北境都护府愿赔百姓肥猪十头,立此为据!
落款:项羽(血指印)
写罢,他将这分量千钧的“血书军令状”,双手递到张老栓手中。
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某些老兵压抑的、哽咽的抽泣声。那位曾被项羽跪地绑腿的老兵,更是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反复念叨:“少将军…少将军啊…”
张老栓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块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猪皮,仿佛捧着滚烫的炭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赵政走上前,拍了拍项羽的肩膀,然后面向众人,声音洪亮:“输赢已定!但朕看来,今晚没有输家!这拔河,拔的不是胜负,是同心!故此,朕决定,将今晚这断花、这猪肠绳一截、这项王的羽簪,一并浇铸,嵌入我军民双代表石碑之上,命名为——‘同绳碑’!”
“好!!”军民齐声欢呼,之前的隔阂与失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在赵政的指挥下,工匠迅速熔化了少量铜水,将阿藜手中那朵“羽簪菊”、一截剪下的猪肠绳、以及那根洁白的羽簪本身,巧妙地浇筑、镶嵌在了青石碑的正面,形成一个独特的、带着粗犷生命力的徽记。
“来!一起立碑!”赵政喊道。
项羽、张老栓、樊哙,以及军民代表,各站一边,共同扶住这块沉重的“同绳碑”。
“一——二——三!起!!”
号子声震天动地,石碑被稳稳竖起,深深埋入北境的土地。阳光下,铜铸的断花、羽簪和那截扭曲的猪肠绳,闪烁着奇异而和谐的光芒。
项羽亲手将拔河剩下的那截长长的猪肠绳,在石碑底座上缠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死结。他站起身,与赵政并肩,望向北方。
而在众人忙碌立碑之时,监察院正周亚夫,黑着脸,却动作迅速地将地上那朵被彻底踩烂的残菊,以及阿藜刚才扑倒时,不小心从怀里掉出、被他悄然踩在脚下的那半块刻着“项”字的铁箭头,一一捡起,收入了他的证物箱。残菊的标签是“民意001”,而那铁箭头,他端详片刻,贴上了“民意002”的标签。
晨光彻底洒满大地,新的劳作日开始。樊哙果然连夜让人驱赶着十头嗷嗷叫的肥猪来到了工地,每头猪背上都用红漆盖着“北境军押”的大印,作为“军令状”的首次“押注兑现”。百姓们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抵押品”,哄笑不已,戏称“第一次见猪当人质”。
阿藜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同绳碑”,摸了摸别在自己衣襟上的那朵“羽簪菊”,轻声自语,仿佛总结着这混乱而温暖的一夜:
“花断了,香气还在;绳断了,民意还在。”
箭镞已然开花,深植于北境沃土,静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