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关门时不经意抬眼,只见楼下那个店小二正定定地望着他。被发现后,小二冲他一笑,转身去和掌柜说话了。
曹阳走到桌前坐下,为对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慢慢饮着。
那南蛮人坐了片刻,拿起杯子晃了晃里面的水,低声笑道:“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曹阳淡然一笑:“不过是将享受放在首位罢了。”
那人将茶杯在手中把玩,笑着问:“谁先开口?”
曹阳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道:“我们向来讲究先来后到。”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随即正色道:“我叫南钦。”顿了顿,又道:“我是三天前到的,你好像是昨天来的?”
不待曹阳回答,南钦继续道:“我进屋时看到桌上有本翻开的书,随手翻了翻。可惜不识字,只认得其中一两个字。于是……”
南钦咽了口唾沫,接着说:“第二天,我拿着书去问小二,想让他读给我听。谁知小二看了一眼,顿时面目狰狞,双眼圆睁,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然后告诉我他不识字。”
曹阳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若不识字,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这实在说不通。
南钦见他这般,也不生气,只摇头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曹阳点了点头,将手握成拳,一下一下轻敲桌面。南钦也不打扰,只是含笑把玩手中的茶杯。
忽然,曹阳停下敲击的动作,问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南钦摇头,随即一拍手:“对了,你见过那位大公子和那个披斗篷的人了吧?”
曹阳略一思索,便知他说的是谁,点头道:“见过了,难道他们和我们一样?”
南钦点头:“对,大公子和仆人在我来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那个穿斗篷的人,是你来之后的半夜住进来的。”
曹阳皱眉问道:“半夜城门不是关了吗?”
南钦摇头:“这我不清楚,不过那人进来时模样挺狼狈的。”
曹阳点头表示明白。
他把玩着茶杯又问:“还有吗?”
南钦将“还有吗”三个字重复一遍,笑道:“剩下的,你应该能猜到。”
曹阳放下杯子,用左手食指轻点桌面,沉吟片刻道:“你在昨天,或者前天,已经尝试出过一次城,只是没有成功。”
南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曹阳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自然和你回来的原因差不多。”
他说完喝了口茶,咂咂嘴道:“你找我应该不止是交换情报吧?”
南钦点了点头,撇嘴说:“本来是想找你结盟的。”
曹阳哂笑一声,问道:“那现在呢?不想了?”
南钦起身走到小窗边,靠着窗看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不是。”
他顿了一下,语气肯定地问:“是你不想和我结盟,为什么?”
曹阳一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脸上笑容不变地说:“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我想再观望观望。太早下注,万一押错了呢?”
南钦摇头:“你是怕我害你。”
曹阳失笑:“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吗?”
南钦没有回答,只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犹豫片刻后对曹阳说:“你尽量别去接触那个带仆人的公子,我不想失去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同伙。”
曹阳等南钦离开,才上前关上门。
他玩味地重复了几遍“同伙”这个词,觉得这说法倒有点像 ** 。
曹阳绕过屏风,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外看。
白天还人来人往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张白纸随风飘过,颇有几分万人空巷的意味。
一张纸被风吹着,晃晃悠悠朝他这边飞来。
曹阳毫不犹豫地“啪”一声关上了窗。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他点亮灯,翻了一会儿书架上的名人志,没什么发现,便放下书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下楼,发现客栈里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穿白衫,手摇折扇,扇柄上坠着玉佩,面带倦容地坐在那儿喝粥吃菜。
曹阳目光掠过他看向南钦,南钦对他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东西。
大厅里还坐着昨天那些人,只是少了个戴斗篷的。
而那个带着仆人的公子,脸色越发难看了。
曹阳走到柜台前,还是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在打算盘。
“你是掌柜吗?”曹阳问。
女孩歪头笑道:“算是吧?”
曹阳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知道督城城南在哪儿吗?”
女孩停下手里的动作,笑容怪异地看着他:“客官您不知道吗?”
曹阳没有回答,女孩继续说:“这里就是城南啊,督城城南。”
曹阳猛地后退两步,强作镇定,冷声道:“不可能,我找客栈的时候明明是往西走的,这里怎么可能是城南?”
少女用手指敲了敲脸颊,慢悠悠地说:“哎呀呀,可这儿真是城南。会不会是客官您记错了?”
曹阳狠狠皱眉:“那你可知道城南大火……”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曹阳的话。
他转头看去,只见那位贵公子掀翻了桌子,目光狠厉地瞪向这边。
见曹阳看过来,那人整了整衣领,怒骂道:“这什么破饭菜,喂猪的吗?我给你们钱不是让你们这么糟蹋的!”
掌柜呵呵笑着叫小二收拾残局,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曹阳和那人之间转了转,这才说道:“客官别动气,伤身就不值了。我这就让他们重做,请您稍等。”
说完,便抱着算盘推开木门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笑闹声刚传出来就被门板挡住。
曹阳转身走向那位贵公子,他可不认为对方掀桌子只是因为饭菜难吃。
可那人一见有人过来,便带着仆人上了楼。
曹阳还没来得及跟上,之前不见的那个斗篷人就走了进来。
全身罩在斗篷里的人重重拍了拍柜台,用嘶哑难辨男女的声音喊道:“掌柜的,出来!”
雀斑女孩抱着算盘走出来,见来人披着斗篷,便笑着问:“客官回来啦,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话音未落,几块碎银子已经丢在柜上。
“还是中品房?”掌柜问道。
“嗯。”斗篷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拿了木牌就转身上楼。
曹阳瞥见那人黑色窄袖上的一串铃铛,目光骤然停住。
可斗篷人脚步未停,匆匆上了楼。
“别看了,人都上楼了。”一条胳膊搭上曹阳的肩。
曹阳垮下肩膀,把那条胳膊推下去,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钦挑眉:“你指哪句?”
曹阳嗤笑:“难道都不该说?”
南钦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你们这儿的人讲话总是一个套一个,我听不出该不该说。”
曹阳看了他几眼,反问:“那你觉得该说的,都跟我说了吗?”
“哦天……”南钦敲了敲头,“这是你们常说的绕口令吧?”
曹阳不置可否,只对旁边的小二说:“待会送点粥和油条到我房里。”
小二笑眯眯地应道:“好嘞。”
曹阳转身上楼,南钦也跟在他身后。
曹阳索性不走了,靠在走廊边看着南钦:“你到底什么意思?”
南钦开门见山:“你跟那个带小厮的人认识?”
他说的是刚才掀桌的公子。曹阳摇头:“不认识。”
南钦皱眉:“不认识他为什么帮你?”
“帮我?”曹阳嗤笑着站直,“你不是说你听不懂吗?怎么知道他在帮我?”
南钦一时语塞。曹阳继续道:“你一开始想拿我做试验,发现我不傻就放弃了,但又觉得我没资格跟你结盟。”
南钦勾着嘴角笑,并不回答。
“可现在,在这儿待得久的人反而帮了我,你就觉得我手里有什么底牌。”曹阳一顿,讽刺道:“可惜我什么都没有,让你多心了——南蛮的僧人。”
南钦神色一凛,伸手就向曹阳的喉咙扼来。
曹阳侧身躲过,一手拉住南钦的胳膊向前猛拽,让他踉跄一步。
南钦变爪为肘,狠狠撞向曹阳。曹阳矮身闪过,身后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他随即跃起,长腿绞住南钦的脖子用力一拧,两人同时摔向地面。
曹阳松开被绞得脸色发青的南钦,嘲讽道:“怎么?你以为南蛮僧人蓄了头发,就没人认得出?”
南钦伏在地上咳嗽不止,说不出话。
啪啪啪——
“两位真是好兴致,在此处上演内讧,倒也有趣。”一道清越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诮。
曹阳循声望去,只见先前掀桌怒喝之人已换了衣衫,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曹阳并不多言,只低声道:“多谢。”
那人将折扇唰地合拢,在掌心轻敲两下,道:“局势尚未明朗,我不愿见此处人手日渐稀少。对了……”他看向曹阳,迟疑片刻方问:“阁下是捕尸人吧?”
曹阳沉默不语,身旁的南钦出声询问:“何为捕尸人?”
那人温声解释:“便是专司擒拿活尸之人。”说罢又对曹阳道:“若你不是捕尸人,今日这番提点便算白费了。”
曹阳起身拂去衣上尘土,应道:“正是。”
“唔……”那人以扇骨轻点掌心,沉吟道:“恕我冒昧,这位公子可通晓捉鬼之术?”
曹阳蹙眉道:“本职捕尸。”言下之意对捉鬼并不擅长。
那人道了句“原来如此”,转身走向长廊深处,行至半途又折返回来,叮嘱道:“这几日务必当心,恐怕要有变故。”
曹阳谢过提醒,径自回房。
他进屋头一件事便是将桃木剑仔细藏入袖中。夜风从未合拢的窗棂潜入,徐徐翻动案头书页。
曹阳理了理入城后的种种遭遇,只觉千头万绪纠缠不清。他将识得的人事物分门别类,依照现有线索逐一串联。
最终在纸页底端写下“出城”二字,随即折叠焚毁。督城内能允他离城的,唯有城主一人。
曹阳阖目歇息,再醒来已是午后。他背起行囊,在脑中反复推敲计划,又取笔墨在纸上随意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