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熔炉湮灭后留下的巨大深坑。空气中弥漫着高温灼烧后的焦糊味和刺鼻的金属蒸汽,混杂着空间撕裂后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光滑如镜的琉璃坑壁反射着洞窟顶端幽绿的磷火,光怪陆离,如同巨兽冰冷的尸骸。
骨面人佝偻着庞大的身躯,站在深坑边缘,仅存的左手死死捂住右臂断口。那被强行剥离掉灰烬侵蚀的伤口,露出了鲜红的血肉和森白的断骨,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不断扎入骨髓和灵魂!惨白的兽骨面具下,幽绿的魂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透出刻骨铭心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林烬消失的那条幽暗通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归墟……真形……林烬……”沙哑的声音带着毒液般的恨意,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毁我熔炉……断我道途……此仇……不死不休!”
但他不敢追。那灰烬行者最后看他的漠然眼神,那双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光线的归墟之眼,让他灵魂深处都在战栗!熔炉核心被强行吞噬炼化,黑血熔炉彻底湮灭,他赖以生存的力量根基被连根拔起!此刻的他,实力十不存一,强行追上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等着……你给我等着……”骨面人怨毒的魂火死死盯着通道深处,仿佛要将那个身影烙印在灵魂深处。他猛地转身,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伤势和冲天的怨气,踉跄着走向洞窟另一个方向,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他需要尽快找到新的力量源泉,恢复实力,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复仇!
深坑边缘的琉璃地面上,凌风身上的禁锢之力随着骨面人的离去而消失。他挣扎着从冰冷的金属废料堆中爬起,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和腿部的剧痛,踉跄着扑向那块冰冷的黑色金属平台。
“石大哥!”凌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石岳的脖颈处。
脉搏!沉稳而有力!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磐石武魄的灰褐色光泽在石岳皮肤下稳定地流转着,如同地脉深处缓缓复苏的熔岩。后背那道被巡天使法则之力重创、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此刻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焦黑坏死的组织已经消失,露出了鲜红的新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蠕动着愈合!紧握在他手中的那枚血魄精元碎片,红光虽然被洞窟中残留的混乱气息压制,却依旧持续不断地提供着精纯的生命滋养。
石岳脱离了生命危险!甚至因祸得福,在血魄精元和自身武魄的支撑下,伤势正在加速恢复,根基似乎更加稳固!
凌风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吐出来。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平台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林烬消失的那条幽暗通道。通道深处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风裹挟着熔炉湮灭后的尘埃缓缓流动。
林烬……
那个身影在凌风脑海中挥之不去——覆盖着流动星尘灰光的冰冷躯壳,那双吞噬光线的黑洞眼眸,那轻描淡写湮灭熔炉、剥离骨面人侵蚀的恐怖力量……还有那份绝对的、漠视一切的……非人感!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凌风的心脏。他认识的林烬,那个意志如钢、重情重义、在绝境中咆哮抗争的林烬,似乎……正在被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存在所取代。
“不……不会的……”凌风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念头。他想起了林烬最后看向骨面人断臂的眼神,想起了他剥离侵蚀时的精准……那或许并非纯粹的漠然,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属于力量本身的“效率”?他强行安慰着自己。至少,林烬还记得救石岳,还记得清除威胁。
就在这时,凌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深坑底部那片被高温烧融、呈现出诡异琉璃质感的黑色岩层。在琉璃般的光泽反射下,坑底某处,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闪烁着星点银芒的物件!
他强忍着腿部的剧痛,挣扎着爬下深坑边缘光滑的琉璃斜坡,踉跄着来到坑底。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黝黑、如同最普通铁块的方形匣子。它半嵌在琉璃化的岩层中,表面布满了熔炉爆炸时飞溅的金属熔渣和高温灼痕。然而,就在这毫不起眼的铁匣一角,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中,正顽强地透出一点……温润的、如同遥远星辰般的微弱银芒!
这银芒……竟与哑叔留下的星尘古玉散发的气息……隐隐同源!
凌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铁匣从滚烫的琉璃岩层中撬出。入手沉重冰凉。他仔细观察着那道透出银芒的裂痕,手指灌注仅存的无相武魄之力,沿着裂痕边缘极其小心地发力。
咔嚓。
一声轻响,铁匣如同腐朽的枯木,应声裂开!
匣内没有机关,只有一卷用某种暗银色金属丝线编织而成的……古老卷轴!
卷轴展开,材质非布非帛,触手冰凉坚韧,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天然纹路。卷轴之上,并非文字,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点和线构成的……立体星图!以及穿插在星图之间、更加玄奥复杂的……器物结构图!
这些点和线并非静止,而是在凌风的注视下,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流转、变幻!每一次流转,都仿佛蕴含着某种深奥的空间轨迹和能量运转的至理!其中一幅核心的结构图,赫然描绘着一个由九枚微小星辰环绕、核心是一颗缓缓旋转的灰烬奇点的……奇异罗盘!
更让凌风心神剧震的是,当他将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这卷轴时,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星辰伟力与空间奥妙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识海!
**《天工图谱·星枢残卷》!**
这信息并非传承,而是一种……指引!一种关于如何运用星辰之力、空间节点、配合特殊材质,制造出能穿梭虚空、引动星力、甚至……模拟归墟之引的“天工造物”的图谱!其中核心,便是那环绕灰烬奇点的星辰罗盘——**引星盘**!
而图谱开篇赫然记载:炼制引星盘核心奇点所需的主材之一,便是蕴含寂灭本源之力的“归墟之种”衍生物!辅以星尘砂、虚空晶核等奇物……
这卷轴……这卷轴仿佛是为林烬……或者说,是为他体内的归墟之种量身定制的!而且,它显然与哑叔的星尘古玉同源!难道哑叔和留下这图谱的人……都是远古某个掌握星辰与寂灭之力的传承者?他们反抗天道,最终失败,传承流落至此?
凌风捧着这卷冰冷的星枢残卷,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狂喜与沉重的使命感如同冰火交织!这图谱的价值无法估量!它不仅是逃离此地的希望,更是未来对抗天道神殿、为林烬掌控那恐怖归墟之力……指明了一条可能的道路!
“林烬……石大哥……我们……有希望了!”凌风的声音带着激动的哽咽。他小心翼翼地将星枢残卷贴身收好,如同守护着比生命更重要的火种。
他再次看向林烬消失的幽暗通道。这一次,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消散,但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方向。林烬的状态诡异莫测,前路艰险,但至少,他们手中握住了第一块拼图!
必须尽快找到林烬!也必须让石岳尽快恢复!
凌风不再犹豫,强撑着透支的身体,再次背起依旧昏迷但气息稳固的石岳。石岳沉重的身躯压得他腰背欲折,腿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着牙,目光坚定地踏上了那条幽暗的通道。
通道狭窄、潮湿,弥漫着熔炉湮灭后的尘埃和一种更深邃的地底阴冷。两侧不再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而是粗糙的天然岩壁,偶尔能看到镶嵌在岩壁缝隙中的惨白兽骨磷灯,光芒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凌风背着石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一边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一边仔细感知着通道中残留的气息——那股冰冷、寂灭、如同深渊本身的气息,是林烬留下的唯一路标。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光亮,隐约传来嘈杂混乱的人声和海浪的轰鸣。
出口!
凌风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当他背着石岳,踉跄着冲出通道出口时,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眼前依旧是黑齿集那令人作呕的混乱景象——污浊的空气、低矮破烂的棚屋、麻木或凶狠的面孔。但这里似乎是集市的边缘,靠近一片更加肮脏、停泊着破旧渔船和小型偷渡艇的简陋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汗臭和劣质燃油的味道。
凌风的目光迅速扫过嘈杂混乱的人群,搜寻着那个独特的身影。
很快,他在码头边缘一块巨大、布满藤壶的黑色礁石上,看到了林烬。
林烬背对着集市,面向墨黑翻涌的坠星海。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覆盖着流动星尘灰光的身体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礁石本身雕刻出的冰冷雕像。海风卷起他破碎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那股深沉如渊的寂灭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周围污浊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都排斥在外,自成一片死寂的领域。
码头上忙碌的渔民、凶悍的水手、鬼祟的偷渡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那块礁石,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敬畏和恐惧。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会吞噬生命的死亡礁石。
凌风背着石岳,一步步,踏着泥泞污秽的地面,朝着那块孤寂的礁石走去。他的脚步沉重,气息粗重,背上的石岳如同山岳,腿上的伤口如同火烧。周围那些麻木或凶狠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但他没有停下。
终于,他走到了礁石下方。抬起头,看向礁石上那个冰冷孤寂的背影。
“林烬。”凌风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烬缓缓转过身。
覆盖着星尘灰光的脸庞依旧冰冷漠然,那双如同黑洞般的归墟之眼,缓缓落在凌风和他背上的石岳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两件物品的价值。
凌风的心脏瞬间揪紧!那眼神……太冷了!冷得让他几乎窒息!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林烬的目光在石岳那平稳起伏的胸膛上停留了一瞬。极其微弱的,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深处,那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里,似乎……极其艰难地……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如同冰封万载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下一刻,林烬的目光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沉寂。他不再看凌风,缓缓抬起覆盖着星尘灰光的右手,指向了码头远处一艘破旧、但船体相对完整、悬挂着黑色骷髅帆的中型帆船。
“船。”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单字,从他那覆盖着灰光的唇间吐出。
随即,他不再言语,身影如同融入海风的灰烬,从礁石上飘然而下,无声地落在凌风身边。那股深沉的寂灭气息如同无形的披风,将凌风和背上的石岳也笼罩其中。
周围那些窥视的、贪婪的目光,在接触到这气息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充满了惊惧,纷纷避让开来。
林烬迈开脚步,朝着那艘黑色骷髅帆船走去。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凌风看着身边这个冰冷、陌生、却又在石岳伤势上流露出极其微弱人性痕迹的身影,感受着那隔绝污秽的寂灭领域,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担忧、庆幸、责任……最终,都化为了沉甸甸的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腿部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背着沉睡的磐石,踏着林烬留下的、在污秽中短暂洁净的灰烬之路,一步步,跟了上去。
灰烬引路,智者负岳。
破船将启,前路无涯。
坠星海的风,带着咸腥与死寂,吹拂着三个伤痕累累的身影,驶向中天域更加辽阔、也更加残酷的……未知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