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压抑得如同凝固铅块的死寂。
只有那串悬挂在石屋低矮屋檐下的骨串风铃,在阴冷的微风中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咔哒…咔哒…”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疤脸浑身肌肉紧绷如铁,左手死死抱着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婴儿“烬”,右手紧握骨刀,冰冷的刀锋指向石屋门口那个状若疯魔的魁梧身影——铁山。
铁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疤脸怀中的婴儿,又猛地转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身后,那里只剩下飘散的、带着点点赤金火星的黑色灰烬。他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握着那柄沉重石斧的巨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混乱、恐惧、狂怒、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在他脸上扭曲交织。
“火…那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烧…烧掉了…怪物?”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再次锁定婴儿,那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贪婪与恐惧,“那火…是什么?!”
“离他远点!”疤脸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微微侧身,将婴儿更严密地护在身后,骨刀横在身前,摆出最戒备的姿态。小雀脸色惨白,紧紧抓着疤脸的衣角,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铁山似乎被疤脸的警告刺激,眼中的疯狂再次升腾!他猛地扬起石斧,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你们…也是怪物!滚!滚出我的地方!”沉重的石斧带着破风声,朝着疤脸的方向虚劈而下!虽然没有真正攻击,但那狂暴的威势和飞溅的泥土碎石,依旧骇人!
“铁山!冷静!”疤脸厉喝,脚步却未退分毫,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对方每一丝动作的破绽。他注意到铁山裸露的上身,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边缘,此刻正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灰黑色雾气**!与他手臂上昨夜被雾兽侵蚀留下的、尚未完全驱散的寒气如出一辙,但更加浓郁、更加深入肌理!显然,铁山被雾兽的腐朽能量侵蚀已久,甚至可能已侵入脏腑,成为他疯狂的重要根源!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猛地从石屋那黑洞洞的门口传来!这咳嗽声虚弱无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湿漉漉的粘稠感**,仿佛气管里塞满了腐烂的血肉!
铁山如同被雷击中,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猛地转头望向石屋深处。
“阿…阿妹…”他嘶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沙哑。
疤脸眼神一凝!石屋里还有人!而且情况极糟!
“里面的人…需要帮助!”疤脸沉声喝道,试图唤醒铁山一丝理智。
“帮…帮助?”铁山猛地回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狞笑,“谁也帮不了!都完了!被这鬼地方的‘病’…都染上了!都得死!哈哈哈!”他狂笑着,笑声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再次扬起石斧,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劈碎!
不能再等了!
疤脸眼中厉色一闪!抱着婴儿的他无法全力战斗,但必须阻止这个疯子伤害自己和屋里的人!
“小雀!抱紧孩子!退后!”疤脸低吼一声,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前冲!不是冲向铁山,而是冲向石屋门口!他要强行突破!
“吼!”铁山被疤脸的举动彻底激怒!咆哮着,沉重的石斧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朝着疤脸冲来的方向狠狠劈下!风声凄厉!
疤脸瞳孔骤缩!这一斧威势惊人,硬抗必死!他身体在高速前冲中猛地向侧面一拧!如同灵蛇般险之又险地贴着呼啸的石斧边缘滑过!冰冷的斧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唰!
骨刀如毒蛇吐信,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精准无比地刺向铁山握着石斧的右手腕!疤脸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缴械!让这个疯子失去最致命的武器!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骨刀刺中铁山的手腕,却如同刺中了包裹着皮革的顽石!铁山手腕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岩石般粗糙的老茧和伤疤,骨刀锋利的尖端竟只刺入浅浅一分,便被硬生生卡住!无法寸进!
“找死!”铁山手腕吃痛,狂性大发!左手如同巨大的蒲扇,带着腥风,狠狠拍向疤脸的脑袋!这一掌势大力沉,若是拍实,足以将头骨拍碎!
疤脸避无可避!他猛地低头,将婴儿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硬接这一掌!
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疤脸感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狠狠撞在后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抱着婴儿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摔在石屋门口冰冷的黑石板上!
“疤脸叔!”小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铁山一击得手,狞笑着,沉重的石斧再次高高扬起,就要朝着摔倒在地、口吐鲜血的疤脸和昏迷的婴儿劈下!血红的眼中只剩下毁灭的疯狂!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
摔倒在石屋门口的疤脸,怀中紧抱的婴儿“烬”,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息,似乎被铁山身上浓郁到化不开的腐朽气息和狂暴杀意再次刺激!眉心那点几乎熄灭的赤金火星,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万物归寂、万法皆空**意境的**灰色涟漪**,以婴儿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这涟漪微弱得如同幻觉,瞬间扫过近在咫尺的铁山!
嗡!
铁山那高高扬起的石斧,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猛地僵在半空!他布满血丝、充满疯狂杀意的双眼,在接触到这股灰色涟漪的刹那,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冰冷、虚无、死寂**之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狂暴情绪!
他眼中的血丝似乎褪去了一丝,疯狂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与…**恐惧**!仿佛看到了宇宙尽头永恒的冰冷与黑暗!那柄沉重石斧上沾染的、丝丝缕缕的灰黑色腐朽雾气,在这股灰色涟漪的扫荡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消散**了大半!
“呃…呃…”铁山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庞大的身躯如同醉酒般摇晃了一下,手中沉重的石斧“哐当”一声脱手,重重砸落在黑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摔倒在地的疤脸和婴儿,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那股几乎将他逼疯的、源自雾兽侵蚀的腐朽戾气和狂暴杀意,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死寂的灰色涟漪,**暂时压制**了下去!如同滚沸的油锅被投入了一块万载寒冰!
疤脸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到铁山这诡异的变化和石斧脱手的一幕!他心中惊骇万分,瞬间明白是怀中婴儿再次无意识地救了自己!
“咳咳…咳咳咳!”石屋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这咳嗽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铁山混乱的心防。他空洞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那清明中带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
“阿…阿妹…”他嘶哑地低唤一声,再也顾不上疤脸和婴儿,如同丢了魂的木偶,踉踉跄跄地、几乎是爬着冲进了石屋低矮的拱门!
疤脸强撑着坐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迹。后背挨的那一掌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剧痛难忍。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烬”依旧昏迷,眉心的火星更加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刚才那股救命的灰色涟漪,显然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量。
“疤脸叔!你怎么样?”小雀哭着扑过来,看到疤脸嘴角的血迹和后背上清晰的巨大掌印淤青,吓得手足无措。
“死不了…”疤脸咬着牙,声音嘶哑,“扶我起来…进去看看…”
小雀费力地搀扶起疤脸。疤脸抱着婴儿,强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了石屋低矮的拱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腐臭、草药苦涩以及…某种**疫病**特有的**甜腻死亡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石屋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空间不大,陈设简陋到极致。角落铺着干草和兽皮,算是床铺。中央有一个用几块黑石垒砌的简陋火塘,里面的灰烬早已冰冷。墙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不知名的肉条和几把简陋的石制工具。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火塘旁的地面上,一滩已经发黑、粘稠的**血迹**!血迹旁边,散落着一些染血的、被撕碎的破烂布条。
而在离血迹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铺着相对厚实一些的干草堆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肮脏破烂的麻布里。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遍布全身的**暗紫色斑块**,斑块边缘溃烂流脓,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她的脸深深凹陷,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身体剧烈抽搐,从口鼻中喷溅出带着黑色血块的、粘稠的**暗红色脓血**!
她的眼神浑浊呆滞,瞳孔已经有些扩散,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显然,这就是铁山口中的“阿妹”,也是血腥味的来源。
铁山如同石雕般跪在女人的草铺前,巨大的身躯佝偻着,肩膀剧烈地耸动。他伸出颤抖的、布满伤疤和老茧的手,想要触碰女人,却又在即将接触时猛地缩回,仿佛怕自己身上的污秽和疯狂传染给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蚀…蚀骨瘟…”小雀捂着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苦蒲婆婆…说过…这是下界…最可怕的瘟疫…沾上…血肉会从骨头里烂出来…没…没救的…”
疤脸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铁山为何会如此疯狂绝望。这所谓的“蚀骨瘟”,恐怕正是那些雾兽带来的、由腐朽能量引发的恐怖瘟疫!在这缺医少药、浊气弥漫的遗弃之地,这几乎是必死的绝症!
石屋内,只剩下女人微弱而痛苦的喘息,铁山压抑绝望的呜咽,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甜腻的死亡气息。
疤脸抱着怀中仅存微弱火星的婴儿,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后背的剧痛,婴儿的透支,小雀的恐惧,还有这绝望的瘟疫…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铁山猛地转过头!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此刻死死盯住了疤脸怀中的婴儿!那眼神,不再有疯狂,而是充满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令人心悸的…**绝望的祈求**!
“火…那火…”他指着婴儿眉心的微弱火星,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能…能烧掉怪物…能不能…能不能烧掉…这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