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集”项目工作室里,时间仿佛被压缩又拉长。距离巴黎cId&Am设计周开幕只剩不到五个月,空气里弥漫的已不仅仅是咖啡因和熬夜的疲惫,更添了一种临近终点的、混合着亢奋与焦虑的复杂气息。连续的跨国沟通、反复的方案打磨、对细节无休止的苛求,开始悄无声息地消耗着团队最初的激情与锐气。
苏茜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刚刚否决了第三版展台灯光设计方案,理由是“无法完美呈现缂丝在不同角度下的光影变幻”。徐薇的嗓音因为持续的多语言会议而有些沙哑,她与巴黎团队就一个宣传册上法文译名的微妙歧义争论了整个下午。就连一向沉稳的沈砚心,也在一次与陈师傅关于最后一片缂丝画片边缘处理的越洋电话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压力,如同无形的水银,渗透进每一个缝隙,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极限。
林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技术问题可以解决,方案可以优化,但一支队伍的“气”,一旦散了,再精湛的技艺、再完美的策划,也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在又一个持续到凌晨的攻坚会议后,她没有宣布散会,而是让助理搬进来一些简单的点心和热饮。
众人略显错愕地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围拢过来。工作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杯碟轻碰的声音,一种疲惫后的沉默笼罩着大家。
林砚没有坐在主位,而是随意地倚靠在一张堆满面料样本的工作台旁,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倦容却依然专注的脸。她端起一杯热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暖意。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把这个项目,命名为‘天工’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抬起头,看向她。
“不是因为我们要炫耀技艺有多么复杂,也不是因为它听起来足够‘高大上’。”林砚缓缓说道,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灵感迸发的夜晚,“是因为我们相信,在这些历经千年而不绝的技艺深处,蕴含着一种近乎于‘道’的力量。是人对材料的极致理解,是手与心的完美协作,是时间沉淀下来的、无法被机器复制的智慧与温度。”
她走到中央,那里陈列着那三款即将奔赴巴黎的“山涧灵鹊”系列手袋样品。深沉的皮革之上,缂丝画片流光溢彩,喜鹊栩栩如生。
“我们盯着预算,盯着工期,盯着每一个可能出错的细节,这没错。”林砚的手指轻轻拂过缂丝冰凉的丝线,语气深沉,“但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真正要带去巴黎的,不是这些皮革、丝线和金属。我们要带去的,是陈师傅坐在缂丝机前那两个多月里,呼吸的节奏,心跳的频率,是他将宋人画意一丝一缕织进经纬的专注与虔诚。”
她的目光转向苏茜:“我们要带去的,是苏茜和设计团队,在无数个深夜里,如何将古老的轮廓与现代的线条融合,让它们既能对话,又不失各自尊严的思考过程。”
她又看向徐薇:“我们要带去的,是徐薇和策展团队,如何绞尽脑汁,寻找那些能跨越语言和文化障碍的词汇与形式,只为让世界另一头的人们,能触摸到我们文化脉搏的努力。”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远程接入会议的沈砚心和周锐的影像。
“我们聚集在这里,我们耗费如此巨大的心力,我们顶住内外的压力,甚至不惜改变公司的航向……”林砚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我们不是为了去请求谁的认可,不是去祈求国际舞台施舍给我们一个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众人心上。
“我们,是去展示标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略显沉闷的工作室里炸响。
“去展示什么是东方的奢侈——它不是LoGo的炫耀,不是价格的堆砌,而是这种融入骨血的对技艺的敬畏,是对材料本身灵魂的唤醒,是愿意为了一份极致的美,付出漫长而专注的时间的勇气与定力!”
林砚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一种源于文化自信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巴黎的展台,不是考场,而是宣言台!我们要在那里,用我们的作品,大声告诉世界:看,这就是我们认定的,源于五千年文明积淀的,关于美、关于价值、关于生活的,东方的标准!”
“可能会有质疑,可能会有不解,甚至可能会有嘲讽。但那又如何?”林砚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傲然,“真理不辩不明,标准不由人定,由作品本身说话。只要我们坚信我们手中之物,承载着真正的价值,那么,任何怀疑的目光,最终都会在这份价值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她举起手中的水杯,仿佛那不是水,而是淬火的钢水。
“我们的信念,就是我们最坚硬的基石。记住我们为什么出发,记住我们手中之物的分量。然后,抬起头,挺起胸,带着我们的‘天工’,去巴黎,告诉世界——我们来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口号,只有一番剥开纷扰、直指核心的肺腑之言。林砚的话,像一阵强劲的风,吹散了笼罩在团队心头的迷雾与疲惫。苏茜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笔,眼中的迷茫被重新点燃的斗志取代;徐薇深吸一口气,感觉之前语言转换的滞涩似乎豁然开朗;屏幕那头的沈砚心,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沉静。
信念,在这一刻,被重新锻造,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它将成为支撑这支团队,穿越最后五个月炼狱般筹备期,最终站上巴黎舞台的,最强大的力量。
第24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