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染工坊所在的院落,被特意装点过。没有张灯结彩的喧闹,只是在院墙边挂起了李阿婆几十年来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从最早朴拙厚重的传统蓝白纹样,到后来与设计师合作、色彩渐趋丰富明快的现代衍生品,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岁月之河,记录着她与“非遗纪元”共同走过的路。
院中央摆着一张铺着靛蓝染布的方桌,上面放着工坊所有成员共同制作的一份礼物——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相册,里面不仅装满了照片,更夹着许多小块的布样,每一块布样旁边,都仔细标注着使用的染料、扎法,甚至记录了当时的气候和阿婆的心情絮语。这是她技艺生命的“史记”。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染料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清香,混杂着院子里花草的自然气息。工坊的年轻学徒们,包括马库斯,都穿着自己最满意的扎染作品,安静地站在两侧。李静,李阿婆的孙女,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工装,只在衣领处别了一枚小巧的、阿婆早年为她扎制的蝴蝶胸针,神情紧张而又庄重。
林砚、周锐、徐薇、沈砚心特意从总部赶来。他们站在人群前方,看着被李静和另一位年轻学徒搀扶出来的李阿婆。
李阿婆今天精神很好,穿着一身崭新的、由她自己染制,李静亲手缝制的藏青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看着满院子的人,看着墙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作品,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漾开深深的笑意,脸上的皱纹像秋日湖面的涟漪。
没有冗长的领导致辞,林砚只是走上前,轻轻握住李阿婆布满老茧、染着洗不掉靛蓝色的双手。
“阿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还记得吗?在云南,您跟我说,就怕这手艺,带到土里去,也没人看一眼。”
李阿婆用力地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记得,记得……”
“您看,”林砚环视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工坊,看着那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面孔,“您的手艺,不仅有人看,还有人学,还有人爱,还要跟着马库斯,飞到肯尼亚,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呢。”
马库斯在人群中用力点头,举起手中一件融合了扎染晕色与他部落编织技艺的新作品,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李阿婆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是喜悦的,滚烫的。她反手紧紧握住林砚的手:“姑娘,是你,是你们……让这老家伙,又活过来了……”
这时,李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她面对着李阿婆,也面对着工坊的所有成员和总部的核心团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奶奶,各位老师,林总……今天,是我奶奶正式退休的日子。但对我们扎染工坊,对‘非遗纪元’来说,这不是结束。”
她转向身后一位年轻学徒,学徒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一本烫金的聘书,和一枚造型古朴的铜质印章。印章的造型是一双抽象的手,托着一滴靛蓝色的水滴。
“经‘非遗纪元’总部批准,并与奶奶和工坊全体成员商议,”李静的声音稳定下来,带着一种承前启后的郑重,“从即日起,由我,李静,接任扎染工坊主管一职。”
她拿起那枚印章:“这枚‘守艺印’,是总部为我们工坊特制的。从今往后,工坊出品的每一件重要作品,在完成质量检验和文化审核后,都将加盖此印。它象征着,我们接过来的,不仅是奶奶和前辈们的手艺,更是这份守护技艺、传承创新的责任。”
她将印章首先递给李阿婆:“奶奶,请您,为我们盖下第一个印。”
李阿婆颤抖着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印章,李静将工坊最新完成的一幅、尝试了全新晕染技法的大型壁挂展开在她面前。阿婆看着那幅既熟悉又带着新意的作品,眼神复杂,有欣慰,有不舍,更有满满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蘸上印泥,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幅壁挂的右下角,庄重地盖下了第一个“守艺印”。
鲜红的印痕,落在靛蓝与月白交织的布面上,像一个庄严的承诺,一个时代的交接。
盖完印,李阿婆拉过李静的手,将印章放到她手中,然后用自己那双布满沧桑的手,紧紧包裹住孙女年轻的手。
“静丫头,”阿婆的声音苍老却无比清晰,“手艺传给你了,这工坊,这印,也交给你了。好好干,别怕出新花样,但别忘了,咱的根,是这蓝草的颜色,是这手里的劲儿道。”
李静紧紧握着那枚尚带奶奶体温的印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用力点头:“奶奶,我记住了。根,忘不了!”
仪式最后,工坊的所有成员,包括马库斯,一起将那份沉甸甸的相册礼物送到李阿婆手中。阿婆摩挲着相册的皮质封面,看着里面一页页熟悉的画面和布样,笑得像个孩子。
退休,不是技艺的终点。它是一场郑重的托付,是一次无声的加冕。李阿婆的身影将渐渐退出工坊的日常,但她的精神,她的手艺,将通过李静和更多年轻的手,通过那枚“守艺印”,在这片她热爱的土地上,在“非遗纪元”不断扩张的版图上,继续生长,开花,结果。
看着紧紧相拥的祖孙二代,看着那枚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守艺印”,林砚知道,“传承”这个词,在这一刻,拥有了最具体、最动人的模样。
第19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