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团队组建完毕的兴奋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被接踵而至的现实压力所取代。林砚发现,自己仿佛突然成了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而这些丝线的另一端,分别系在云南、杭州,以及连接两地的虚拟空间里。
她的手机变成了一个永不间断的蜂鸣器。清晨,第一个电话往往是周锐从杭州打来的,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汇报场地装修进度、本地媒体接洽的突破,或者某个供应商临时掉链子的糟心事。挂了电话,沈砚心的消息便会准时弹出,通常是关于张清远师傅“大师讲堂”的细节确认,或是新接触的制扇、绸伞艺人提出的个性化合作需求,问题细腻且专业,需要她仔细斟酌回复。
与此同时,云南大本营也并非风平浪静。李阿婆的扎染课程虽已步入正轨,但新招募的助教在教学细节上仍需把关;之前合作的几位传承人,也开始提出希望平台能给予更多宣传资源;行政、财务、法务的日常事务,如同细密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缠绕上来。
林砚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好几个窗口:杭州场地的3d效果图、云南本月的财务报表、下一阶段全国扩张的预算草案、以及沈砚心发来的关于某位传承人合同条款的修改建议。她的思维必须在“杭州的江南韵致”、“云南的奔放色彩”和“冰冷的数字逻辑”之间进行高频切换。
远程协调的复杂性远超预期。一次,周锐为了争取一个重要的政府合作机会,急需一份加盖公章的授权文件原件,而公章在云南。即便动用了最快的快递,时间差也几乎让周锐在对接方面前失信。还有一次,沈砚心与一位绸伞艺人初步谈好了合作意向,但涉及到具体课程定价时,需要与周锐的市场判断进行交叉验证,两人在电话会议上各执一词,一个坚持文化价值优先,一个强调市场接受度,争论不下,最终需要林砚来仲裁。
她开始大量依赖视频会议。但屏幕上分割的画面,依然无法完全弥补不在现场的隔阂。她能看到周锐身后装修工地的凌乱,能听到沈砚心那边偶尔传来的、张清远工作室里轻微的丝线摩擦声,也能看到云南办公室里赵小满和同事们忙碌的身影。声音和图像交织,信息流庞杂而碎片化,她必须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指挥,在嘈杂的乐团中精准地捕捉每一个声部的旋律,并确保它们最终和谐统一。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最耗费心力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失控感”。她无法亲眼看到杭州场地装修的细节是否到位,无法亲身感受沈砚心与传承人沟通时的微妙氛围,也无法第一时间安抚云南团队因资源暂时向杭州倾斜而产生的小情绪。决策的风险,因为距离而被放大。
一天深夜,刚结束与杭州团队的复盘会,林砚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她闭上眼,脑海里不是具体的业务问题,而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作为最终的决策者,所有的压力、所有不确定性的重量,最终都会沉淀到她的肩上。周锐可以抱怨,沈砚心可以坚持己见,赵小满可以专注执行,唯有她,必须消化所有的负面情绪,然后展现出绝对的冷静和信心。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想找个人说说话,翻遍了通讯录,却不知该拨给谁。家人朋友无法理解她正在构建的这个庞大而抽象的“帝国”,团队成员需要的是她的指引和力量,而非她的脆弱。
最终,她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零星的车灯划破夜色。
她想起了最初在云南市集上,看到李阿婆和她那片银饰时的悸动。那时只有一腔热血和一个模糊的梦想。如今,梦想正在一步步具象化,却也变得如此沉重。
但这种沉重,也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她能看到地图上的版图正在扩张,能感受到团队的成长,能预见到那些珍贵的技艺正在通过他们的努力,重新焕发生机。
“不能乱。”她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回到桌前,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梳理明天需要优先处理的事项清单。将庞杂的问题分解成一个个可执行的动作,这是她对抗失控感最有效的方式。
多线作战,是对她心力、脑力和体力的极致考验。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适应这种节奏,找到远程管理的有效方法论,否则,不等外部对手发起攻击,内部就可能因为协调不畅而陷入混乱。
夜更深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林砚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定。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驾驭这辆开始加速的战车,是她作为掌舵者必须通过的试炼。
第5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