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皇宫,错拉汝赤便一直处于一个长醉不醒的状态,终于,他在买醉了一段时间后不再继续荒唐度日,并非他自己想通了,而是形势所迫,逼得他不得不出面替周潜摆平麻烦。
“东军反了?”错拉汝赤难以置信地说,“这才一个多月,祁慕焱是饭桶吗?”
“东军多为您当年收编的海寇和山匪,那些人都一根筋,他们觉得……”周潜顿了顿说,“觉得是我逼您远离朝堂,隐居在此,所以纷纷为您鸣不平。”
“一群蠢货!”
错拉汝赤低声骂着,有些人巴不得给他扣上个拥兵自重,弄权干政的帽子,这群蠢货竟然真的上当了!
但转念一想,他这权力确实交接地有些潦草,再加上他这一个月以来醉生梦死不问外事,也难怪那些人会纷纷为他鸣不平。
“麻烦,都是麻烦!”错拉汝赤叹一口气说,“我去一趟江南。”
“劳烦爹爹跑这一趟,”周潜有些惭愧地说,“是儿臣办事不力。”
错拉汝赤看了看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才十七岁,这小家伙从小被宠的不像话,碰上那种动辄指着他鼻子骂的言官,怕不是晚上还要回去给媳妇儿哭鼻子吧?
“皇上,”错拉汝赤突然道,“你是大周的主人,只有兢兢业业和纵横驰骋,没有办事不力这说法。”
周潜愣了愣,继而突然明白了错拉汝赤这句话的深意,点点头坚定道:“是,儿臣记住了。”
错拉汝赤带着几个亲信匆匆往金陵去,去之前给祁慕焱传了私信,收到信的祁慕焱早早等在城门外,见到错拉汝赤就拉着他往家中去,死活不让他住客栈。
“我还是个新鳏夫呢,”错拉汝赤打趣道,“就这么登堂入室,你家里那位不会闹吧?”
说到这儿祁慕焱倒是难得尴尬,错拉汝赤在外游历那几年惹了不少事,他把人从狱里捞出来后不放心他再一个人待着,便借了自己空置的宅院给错拉汝赤落脚。
谁知他家里那位不知听谁嚼舌根,一门心思觉得他养外室,甚至还趁他公务繁忙时径直找上了门。
那日错拉汝赤正在院中饮茶赏花,穿的也随意……过了头,披散个头发,寝衣外套一件若隐若现的纱衣,知道的是他嫌午憩时一层一层脱衣裳麻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如此放浪形骸,是个天生的狐媚子,恰好,祁慕焱家里那位富商家小少爷毕姒渊就属于后者。
小少爷怒气冲冲带着一干家仆夺门而入,入目的便是如此媚骨天成衣衫不整的美人儿。
“狐媚子!欺负到你爷爷我头上了!”
错拉汝赤皱眉看过去,眼神犀利冰冷,小少爷的嚣张气焰瞬间被灭大半,强装镇定地说:“敢勾引我家将军,知道我是谁吗?识相的赶紧给我离开,别等着被我打出去!”
“哦?我若不走呢?”错拉汝赤勾勾嘴角,气定神闲地坐回去,冲着毕姒渊挑挑眉,道,“你家将军给我这宅子让我住,你是谁,凭什么让我走?”
“我是谁?”小少爷被气笑了,指着自己问家丁,“我是谁?我凭什么?这家里我还做不了主吗!”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家丁赶忙道,“您是这家的当家人,您当然能把他赶出去!”
毕姒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道:“来人,把这个狐狸精给我打出去!”
祁慕焱一听说毕姒渊带着人出去了就知道大事不好,然而还是来晚一步,家丁的棍子都快甩在当朝皇后的头上了!而他的内人还在趾高气昂地喊打喊杀……完了完了,这要是让皇帝知道……
“住手!”
“都给我出去!”
眼看着祁慕焱匆匆赶来将狐狸精护在身后,还将他的家丁仆人通通赶出去,毕姒渊是怒上心头怒不可遏怒火中烧,跳着脚质问:“将军!你护着他?他欺负我,你怎么能护着他!”
然而祁慕焱头一次对闹脾气的毕姒渊视若无睹,扭头就弯腰低着头对错拉汝赤说:“臣治家不严,请殿下责罚,只是内子被我惯坏了,有些小孩心性,还请殿下网开一面。”
“殿……殿下?啊?”
毕姒渊手中的木棍“咣”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整个人腿一软跌坐在地,战战兢兢地看着错拉汝赤,这才发现对方黄蓝异色的眸子……全大周只有那位尊贵的皇后殿下有这样的眼睛,他怎么早没看出来呢?这下好了,大周谁人不知帝后年少倾心,皇帝对这皇后是捧着怕摔含着怕化,要兵给兵,要钱给钱,甚至从前还有大臣劝谏,切莫将皇位拱手让人……完了,他完了,皇后想他三更死,谁敢留他过五更?
“看不出来,小侯爷平日里还挺惧内。”
此言一出祁慕焱是松了一口气,谢恩后拉起毕姒渊对错拉汝赤说:“殿下别开我玩笑了。”
毕姒渊嚣张的气焰彻底没了,躲在祁慕焱身后根本不敢看错拉汝赤,只能不停道:“草民有眼无珠,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谢殿下不追究之恩……”
回想当初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转眼又是几年,毕姒渊成熟不少,这次再见错拉汝赤已经没了当年的胆怯,反而落落大方地招待了他,衣食住行样样周到,还真是越来越有将军眷属的风范了。
“你此番前来是为东军造反的事?”祁慕焱如实道,“其实没必要你亲自跑一趟,他们不过是牢骚几句,还没到揭竿而起的程度。”
错拉汝赤无奈的笑了笑说:“我也是跑了一半才想明白咱们皇上非得让我走这一趟究竟为何。”
祁慕焱看着错拉汝赤明显憔悴的面容很是担忧,不由得劝到:“你还是得照顾好自己,看看这脸色,像个烟瘾犯了的瘾君子。”
“嗯,我知道。”
回应的话永远只有这一句,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是敷衍。
这晚错拉汝赤与祁慕焱在院中开怀畅饮,从军权聊到家人朋友,错拉汝赤看了眼端着酒由远及近的人,笑到:“你小子真有福气,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居然让你拱了。”
“胡说!一派胡言!”祁慕焱已然喝飘了,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把将毕姒渊拉入怀中,对错拉汝赤说,“我堂堂皖南军一枝花,怎被你说的像个青面獠牙的妖怪?”
错拉汝赤撇撇嘴,故意道:“可不是么。”
“渊渊你说,我是不是气质如兰,貌美如花?”
毕姒渊不好意思地推他,见这人已经趴在他肩上睡了过去,只好对错拉汝赤说:“殿下,将军醉了,我先安排人将他送回去。”
“嗯。”
错拉汝赤举杯对毕姒渊笑了笑,然后昂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祁慕焱还有毕姒渊,可他的周唯却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可要歇息?我现在安排人给您引路。”
“不必。”错拉汝赤起身拿着马鞭往后院马房去。
毕姒渊不放心,安排几个家丁远远跟着,后来听家丁说,错拉汝赤跑了一整夜的马,到最后马都累的站不起来,那人便同马一起躺在草里,放肆的哭声在无人的山谷回荡,显得越发哀婉凄凉。
再后来日出了,阳光驱散了夜里的压抑与伤痛,几个正蹲在地上打盹儿的家丁突然被头顶的一道声音惊醒,正是牵着马的错拉汝赤。
“告诉你家主子,我一切安好,就此别过。”
金陵城郊,错拉汝赤独自牵着马在官道漫无目的地晃悠,连日疲惫让他的感官迟钝不少,直到凌厉的剑气贴近才猛的回过神,奈何此时躲避已然来不及,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呼呼往外冒着血。
错拉汝赤抽出随身带的短刀与刺客缠斗许久,最后那人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被错拉汝赤用刀抵住咽喉。
不出意外,刺客嘴里含了毒药,没一会儿就脑袋一偏成了一具尸体,错拉汝赤收起刀,不顾胳膊上还流血的伤口,继续埋头往前走,这时身后又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听起来倒不像是刺客。
错拉汝赤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来,就在他耐心耗尽打算大开杀戒时,那人突然说:“沈兄,好久不见。”
错拉汝赤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遇到故人,回身看过去,果然是谢文越和图宁,他们还是那么形影不离。
错拉汝赤勾了勾嘴角,显然内心很欣喜:“你们怎么在这儿?”
“路过,听到这里有动静就来看看,”谢文越环顾四周,眉头下意识皱起来,问,“你的护卫都去哪里了?”
“我不喜人跟着。”
图宁说:“这怎么能行?时局不稳,刺客到处都是,他们该贴身保护你才是啊!”
错拉汝赤耸耸肩,笑道:“无所谓。”
好一个无所谓,谢文越看着错拉汝赤黯淡的目光,心想,没了那人,你便连生死都不在意了吗?人这一辈子哪能只为一人而活?
“今日相遇也是缘分,不如去痛饮两杯?”错拉汝赤道,“魏县有鸢尾阁的分舵,那里的樱花酿应该还有存留,我猜图宁兄一定会喜欢。”
“好啊,”图宁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对坐畅饮,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彼此都畅快恣意的日子,几人喝的酩酊大醉,连带着身份带来的隔阂也随之消散。
“我说沈兄啊,你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后殿下,怎么突然就跑出来跟我们混江湖了呢?”
“还能为什么,吵架打架,然后就离家出走呗。”错拉汝赤语气平常,就像在说吃什么饭一样。
图宁以为这些高坐明堂的贵人都过着神仙般无欲无求的日子,吵架?打架?离家出走?皇族能做这样的事吗?
“你跟他……打架?”
“嗯,”错拉汝赤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憨憨笑着说,“但其实我打不过他,都是他让我来着……”
“牛,还得是我沈兄,”图宁抱拳作揖,道,“连先帝都……”
“图宁!”
谢文越想阻拦已然来不及,只见错拉汝赤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醉意在一瞬间消散,笑意也被吞没,他喃喃道:“先帝……是啊,他不在了。”
“沈兄,”谢文越也不知道说什么,犹豫半天吐出来一句,“图宁无心的。”
错拉汝赤摇摇头,提着酒坛跟他二人碰杯,道:“无妨,来,继续喝,我们不醉不归。”
甘甜凌冽的酒水下肚,这是周唯最喜欢的味道,也是他喜欢的。周唯纵容他在外游荡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为了今日,让他能有一二好友相伴,或对月饮酒,或推心置腹,哪怕心里一直缺一块,也好过他孤苦无依,随风飘摇。
他都明白,他都懂,他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