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下令杀了许多前来死谏的言官,其中有家族势大左右朝政之徒,但也不乏真正忠君爱国,因循守旧的老臣。这一举动激起了民愤,加上华九联合禁军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中百姓怨声四起,很快便在一股势力的催化下乱了起来。
“陛下,百姓聚集在宫外,正冲撞宫门,若救援再不到,只怕……”
周恒坐在大殿上闭着双眼,神色淡然,卢德海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不停偷看旁边这位,可就是看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褚江真是好样的,”周恒突然道,“没想到除了魏冉,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心思的还有一个他。”
卢德海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褚江是周恒钦点的禁卫统领,周恒将他们兄弟二人当心腹培养,没想到哥哥跟漠北王眉来眼去,弟弟比哥哥更厉害,竟早早投入了沈清风麾下!
“害人者人恒害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周恒猛的睁开双眼,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咧开一个笑容,道:“你醒了。”
周唯手中握着玉玺,沿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上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
“我曾经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如今我明白了,你只是想搅的每个人都过不安生。”
周恒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人笑意更浓,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或许他一开始他是真想一心一意辅佐幼帝,可这一切怎么成了如今这般呢?
“唯儿,”周恒叫了周唯一声后停了好久才继续道,“我或许不该用这么激进的手段,或许也不该打扰你平静的生活。”
周唯嗤笑一声讽刺道:“后悔了?你自己信吗?被众人防着忌惮着这么多年,你心里会没有怨气?惦记我这许久,眼睁睁看着我跟别人恩爱缠绵,你会舍得?身居高位却一朝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会甘心?”
周恒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果然是你最了解我。”
他低着头,尽管身板依旧笔直,可就是让人觉得他十分狼狈,许久之后他自言自语似的问:“唯儿自小那么依赖我,当真无半分别的情意?”
“没有。”
周唯至今都想不明白周恒怎么就能对他情根深种,这世上怎会有人对自己的弟弟抱着那样的心思?对了!这世上还真有一个这样的变态!
周恒淡淡应了一声,瞥了一眼周唯身后说到:“我费尽心思救你,本想你能在我死前说句话骗骗我,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没想到你竟如此固执,唯儿,你可当真是跟父皇一样铁石心肠。”
“你没资格这么说父皇,”周唯比周恒略高,他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道,“他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周唯自小就不愿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圣贤书,要么打瞌睡要么想方设法捉弄老师,周恒却不一样,周旻对这个稳重聪慧又勤勉的继承人很满意,加之周旻本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平日里未曾苛待过周恒半分,反而处处照顾,如此这般,在周恒心里,他居然还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揪着那些针尖大的事耿耿于怀这么久,把别人对你的好全部抛在脑后看都不看,像你这般不知何为感恩何为珍惜的人,注定孤老终生,没有人会爱你!”
周唯听到这话顿时愣在原地,这是错拉汝赤的声音,他真的来了?
错拉汝赤狼狈地倚靠在门口,讽刺地看着周恒,继续道:“你记恨先帝留那一封遗诏,记恨阿唯不再跟你亲近,记恨所有质疑你的人,可先帝对你的好你记得吗?太上皇多年来给你的助力你感激过吗?阿唯对你的忠诚你又真的在意过吗?如今却还像个受害者一般摆出这样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仿佛全天下你就是那最委屈的人,不会觉得讽刺,觉得虚伪吗!”
周恒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柔情和包容彻底散去,在周唯尚未反应过来时闪身冲到了错拉汝赤面前,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阴森森地说:“朕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放开他!”周唯来不及享受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便动作快一步地将人护在身后,提着剑指着周恒,冷冰冰地警告道:“你敢动他!”
周恒先是一愣,轻而易举将周唯推至一旁,道:“且不说你尚未恢复,就算是全盛时,朕亦不惧你。”
说罢他像看一个玩物似的斜睨了错拉汝赤一眼,勾了勾嘴角道:“而且……这小东西还真是对你情深义重,身染寒毒还能强撑至今。”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收紧卡在错拉汝赤脖子上的手,慢条斯理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一只蝼蚁一般。
错拉汝赤一路寻过来已经费了太多力气,加上寒毒发作,此时只能被周恒死死掐着,毫无反抗之力。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敢看周唯,他怕周唯会不顾死活地冲过来救他,更怕多看一眼就会让自己好不容易伪装的坚毅果敢更加难以为继。
“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错拉汝赤双目通红,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派去西迦的军队已经跟赫连昭阳和谈了,迦止国残部会正式宣布效忠新帝,你败局已定,注定遗臭万年!”
周恒叹了口气摇摇头,装作惋惜的样子说:“还真是可惜,朕以为那些人能多撑几日,没想到赫连昭阳竟如此巧舌如簧……”
周唯趁他分神的间隙扑了过来,可他们都低估了周恒的武力,对方此时似乎对周唯没有了一丝怜惜,毫不收力地一脚将周唯踹出老远,直逼得他呕出一口鲜血。
“阿唯!”
仅仅是方才走进来时瞥到的一眼就让错拉汝赤心疼不已,如今看着周唯憔悴不堪,却还是挣扎着站起来的样子,更是心痛万分,他那顶天立地的爱人,怎会被折磨至此?
周恒没再多看周唯一眼,任由他口吐鲜血地挣扎,反而回过身对错拉汝赤道:“和谈是为了拖延,赫连昭阳那小崽子若足够聪明就会明白,那些军队不过是假象,真正的主力军,在漠北。”
“什么……”
“你说赫连昭阳不日会宣布归顺大周,”周恒扯起一抹残忍又充满戏谑的笑,说,“那朕也告诉你,漠北王府不日将彻底从大周消失,周唯也会跟我一样,从此被绑在那个皇位上,到死都是孤家寡人……唔!”
周恒满眼震惊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透的锋利剑刃,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跟大师学了很久后亲手打磨的第一把剑,也是倾注了他全部心血与牵挂的唯一一把,他满心欢喜地将剑当作及冠礼送给周唯,只是如今这东西却浸着自己的血插在胸口,真是讽刺!
“你……嗯!”
周恒一句话没说完,那剑便被立刻抽出后再次捅进了他的胸膛,此时周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满是冷漠,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上路吧。”
话音刚落,最后一剑紧随而至,鲜血已经彻底浸透了龙袍,而周恒也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
错拉汝赤的目光越过周恒投向对面,却只能看到周唯紧紧扣着周恒肩膀的手,和他隐在背后,微微颤抖的双肩——脑袋低低埋着,以至于错拉汝赤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靠他对周唯浅薄的了解猜测:他,很痛苦。
许久之后周恒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他一把推开周唯,反手从后心拔出了那把剑,拼着最后一口气转身看向周唯,这个他此生唯一的牵挂。
周唯始终低着头,只感觉有人突然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世上除了周旻和沈清瑶,便只剩一个人会如此……
他缓缓抬起头,周恒毫无血色的面孔映入眼帘,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是那眼神一瞬间卸去了所有偏执和不甘,只剩无尽的哀婉和不舍,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释然。
“皇……”
周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愣生生卡在这儿。
周恒终于还是没等到自己想听的话,他踉跄着将对方狠狠按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颈,这一次周唯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就这么乖乖站着任由他抱在怀里,仿佛这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小时候,兄弟二人一个没有动心,一个没有防备的日子。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错拉汝赤知道周恒疼这个弟弟,可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周恒对周唯绝不是单纯疼爱弟弟那么简单。他看向周唯,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哥……”周唯的大脑一片混乱,直到伏在自己肩上的人开始一寸寸往下滑时才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住,眼泪喷涌而出,哽咽着叫了声,“太子哥哥……”
一句哥哥让错拉汝赤心里咯噔一下,此时此刻他俨然成了局外人,那二人之间的独特氛围无法打破,而且周唯眼中的悲痛和茫然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华九和褚江带着人姗姗来迟,两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显然这宫变也不是多轻松的。只是两人预设了跟周恒谈判的过程,甚至预设了逼宫失败的下场,就是没想到会是眼下这副情景——兄弟俩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没了呼吸,一个呆若木鸡。若只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一旁还站着个准陛下的爱侣,正跟他们一起,看着这对暧昧丛生的兄弟。
几人小心将周恒的遗体请回寝殿,周唯却依旧坐在原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许久之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错拉汝赤,一句话没说,可错拉汝赤还是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过去,蹲在周唯面前将人按在了自己胸口,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周唯似乎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是谁,立刻反手紧紧的抱住他,痛苦地说:“我杀了他……”
“嗯。”
错拉汝赤抱着周唯的手又紧了紧,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如一个拥抱有意义。
“阿鸢……我好想你。”
错拉汝赤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很庆幸周唯在身陷囹圄时朝思暮想的是他,也很欣慰自己没有辜负这份期待,跨越千山万水,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侧过头亲了亲周唯的耳朵,缓缓开口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