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咸安不足两日路程的一处树林中,赤影和华五两个闷葫芦正蹲在一条小溪旁,一个看水,一个看天,要说二人为何如此百无聊赖,全因为……
“华五大人,陛下为履对先帝之诺将太后娘娘保下来,只是……”赤影皱着眉,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树林,犹豫道,“虽说她已不再是太后,可华九大人如此行事,恐怕有些不妥。”
华五尴尬的笑了笑,应承道:“赤影大人说的是。”
赤影的嘴角僵了僵,心想:我如此暗示,你应该立刻起身将二人叫回才是,怎的还如此不为所动?
然而此时华五心里也是算盘珠子噼啪响,赤影怎么说都是周懿的护卫,辈分搁在那儿,所以这种勒令他们老大如何如何的事,还是赤影去做比较适合。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而此时此刻的树林中,也有两个僵持不下的人。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跟我翻旧账?”
眼见沈清瑶冷了脸,华九便不再与她争执,只是叹了口气道:“不过月余前的事,如何能是旧账?你那么做的时候想过王爷会如何吗?想过我吗?”
沈清瑶一时语塞,好半晌后才小声问到:“唯儿现下如何?”
“他想杀了那位给你报仇……”
“什么!”沈清瑶大惊。
“然后被老五拦了下来。”
沈清瑶大步上前,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拿我寻开心很有趣吗?你……”
沈清瑶大惊,剩下的话被堵在嘴边,华九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压抑许久的情意肆意生长,他用侧脸轻轻蹭着沈清瑶,道:“幸好你无事。”
沈清瑶也软了态度,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可你不能落在皇帝手里,若唯儿一味包庇只怕也会被扣个治下不严的帽子……唇亡齿寒,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从未如此无能为力过,”华九闭起双眼,继续道,“我每日都在想若是太上皇不肯施以援手,你该如何?眼睁睁看着你背上这千古骂名却什么都不能做,倒不如给我一刀来的痛快。”
“别胡说!”沈清瑶顿了顿道,“从小到大我拖累了太多人,当初若不是你们相助,我恐怕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如今能有机会护你一次,我其实很欢喜的。”
“欢喜?”华九苦涩地笑了笑说,“你欢欢喜喜地送命去,想过我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吗?”
沈清瑶一怔,她还真没想过华九会如何,左不过就是好好活着,然后替她守着周唯吧……
“清瑶,你当真没想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跟你一起走吗?”
沈清瑶显然没想到华九会这么说,立时愣在原地,不停说服自己,王府和肃王军都离不开他,他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抛下一切。
“你应当不会,”沈清瑶犹豫着说,“唯儿还需要你,你也有你舍不下的责任……”
华九却嗤笑一声打断他道:“七年前,将军也是这么想的。”
沈清瑶受到惊吓似的一把推开华九,气急败坏地说:“你威胁我!”
“那又如何?”华九难得狠下心来在沈清瑶面前强硬一回,一字一顿道,“只许你一声不吭的跑去送命,我还不能威胁你一次了?”
“你!”沈清瑶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末了只能红了眼圈,隐忍又委屈地说,“你怎敢对我如此疾言厉色!”
沈清瑶很少哭,如今却红着眼站在他面前控诉着,让华九到嘴边的话都吞了下去,硬生生收敛了语气中的强硬,柔声道:“我怕你再犯傻……”
“犯傻怎么了?”沈清瑶越说越伤心,“我没有那海晏河清的追求,没有天下为己任的抱负,我就为自己搏一次,成了便自由了,有何不可!”
华九愣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妥协道:“可以,我陪着你就是。”
“王爷,夜里霜大,当心着凉。”
错拉汝赤将一件披风搭在周唯肩头,跟他并肩站在那棵榕树下,抬头看着交错纵横的树干。
“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周唯拉起错拉汝赤冰凉的手搓了搓,问到,“最近还难受吗?”
错拉汝赤摇摇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自从决定重新开始,两人间的氛围就变得奇奇怪怪,周唯对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可却没再像从前那般时时刻刻都粘着自己。那日情难自已的亲热后,周唯就像刻意躲着他似的,若不是他今夜主动寻过来,这人指不定还要躲多久。
二人静静地站着,谁也没再主动开口,许久后周唯终于动了动,牵起错拉汝赤往润园的方向走去。错拉汝赤本以为他今夜会与自己宿在一处,没想到周唯却在门口止步,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衣领后轻声道:“快去歇着吧。”
“阿唯!”错拉汝赤在周唯转身之际匆匆拽住他的袖口,磕磕巴巴地说,“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宿在这里?”
周唯心里一颤,错拉汝赤与苏未闻性格迥异,但那身体却依旧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再加上对方刻意的引诱……可一想到错拉汝赤对赫连昭阳的控诉,他不愿别人只是为了那些腌臜事接近他,周唯便止住了步伐。他承认二人开始地有些仓促,都费尽心思地想要回到以前,却只能将情况变得更糟糕,或许他们该适当地退后一步,找到两人之间新的羁绊,若缘分当真已经到头,即便再舍不得,也不该强求了吧?
周唯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你本就气血虚,该多休养才是。”
错拉汝赤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唯背对着他离开,心中一阵怅惘:自己究竟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像娈宠一样,用身体去讨好他?只是这样的感情,还有意义吗?
“对了,”周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门口的人说,“过几日我要陪皇爷爷回京,王府……就拜托你打理了。”
“好。”
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顺着错拉汝赤的衣摆嗖嗖嗖爬上他的肩膀,贴着他的侧脸亲昵地蹭了蹭。错拉汝赤笑着将小东西捧在手里亲了亲,自言自语道:“你爹说了要重新开始,现在却一直躲着我,他也是个骗子。”
小雪貂哪里听得懂错拉汝赤说了什么,只是像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似的不停在胸口乱蹭,错拉汝赤抱着这可心的小家伙往屋内走:“你啊,惯会撒娇,是不是跟你爹学的啊?”
当夜错拉汝赤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他反复想着周唯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叫王府拜托他打理?华九呢?沈清瑶呢?再不济还有虞轻羽,偌大的王府何时轮的上他这个外人操持?
“你爹是什么意思啊?”错拉汝赤摸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喃喃道,“这是要把王府给我吗?他疯了不成?”
实际上周唯还真是疯了,他怕自己离开咸安后错拉汝赤也会离开,所以迫切的想要找些由头将人拴在此处,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交给错拉汝赤的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几日后沈清瑶悄悄回了肃王府,本想趁着夜色偷偷去看一眼周唯,没想到却被守在门口多时的人抓个正着。
“唯儿……”沈清瑶有些尴尬地开口,但大脑一团糟的她却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问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
沈清瑶越发尴尬,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她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周唯紧紧抱着她,言语中满是哀怨地说:“抛下儿子不管,说走就走,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
沈清瑶心里一阵酸涩,猛的伸手将周唯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哽咽着说:“对不起,唯儿,对不起,是母亲错了,对不起……”
周唯软了语气:“那下次别这么做了好吗?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嗯,”沈清瑶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周唯的侧脸,笑道,“我的唯儿确实长大了。”
母子俩哪有什么隔阂,三两句便解开了两人之间的心结。可就在周唯送沈清瑶回沁园的路上,错拉汝赤与二人撞了个正着,尴尬和无措瞬间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你叫错拉汝赤,对吗?”
沈清瑶本不想掺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可错拉这个姓当真让她难以平静,沈清风面色灰白地躺在棺材里的样子就像梦魇一样缠着她这么多年,她放不下憎恨,更做不到宽容。
周唯眼见情况不对,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一些,对沈清瑶道:“母亲,这事有些曲折,他其实是苏如洌的儿子……”
沈清瑶听着周唯的话皱了皱眉,心想这孩子怎么如此不长记性,之前还气的想杀了人家,现在又上赶着护着,还嫌被骗得不够么?
“太后娘娘……”
“这里没有太后娘娘,”沈清瑶打断了错拉汝赤的话,正色道,“赫连昭阳的小手段我可以不计较,你们这些年在肃西倒腾出来的乱子我也可以不计较,但你对唯儿的欺骗,我总是有些耿耿于怀。”
错拉汝赤深吸一口气,说:“之前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有欺瞒,如有违背,我……”
“好了,”周唯一把拉住错拉汝赤说,“毒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没什么用,不必再说了。”
沈清瑶见状叹口气,拍了拍周唯道:“罢了,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