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暗探刚把周潜他们送到落脚点就被不远处的火药炸成了肉渣,吓得母子俩扭头就跑,生怕落得一样的下场。
之后他们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也找不到大周的军队和暗探,只能在迦止国的街头流浪,要么在断壁残垣中找一个破席子,以天为盖地为庐,要么进一家早已人去楼空屋子偷点食物,但难民那么多,他们母子二人又从小是被众星捧月伺候长大的,几日下来真是狼狈不堪,尤其是周潜,衣服本就金贵又脆弱,在摸爬滚打中扯得到处都是口子,炮火连天中没吃没喝,饿的小太子只能跟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抢米汤喝。
“母妃,儿臣好饿啊……”
金尊玉贵的小太子又一次没抢到吃的,只能靠着一些好心妇女的施舍勉强果腹,只是那些东西实在难以下咽,小太子因此越发委屈。
“嘘,”钟止容抱着从别人家里偷的两件衣裳,鬼鬼祟祟地把周潜拉到一旁,动作麻利地把两人裹严实,一边四处看着一边说,“叫我娘,还有,我们说的是大周官话,与迦止国的语言不一样,所以我们在人前要尽量少说话,以免被他们发现,知道吗?”
钟止容的长相在一众异族人中简直就是异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若放在以前,大家或许还会对这貌美女子展示友好,但如今,大周与迦止国开战,所有的国民都将仇恨算在了周唯头上,对这个害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皇帝恨之入骨。
“嗯,儿……我知道了。”
钟止容欣慰地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将其中一把给周潜,再次叮嘱道:“皇后教过你用刀,遇到危险不要怕,你父皇就在城外,如果我们走散了,不要慌,自己往城外跑,去找我们大周的军队。”
说罢她将错拉汝赤给他的碎片用布牢牢缠在周潜的腰上:“鸢尾阁和九刃必然都在找你,记住,若来人着普通衣物,就先不要告诉他们你是谁,见到你认识的人再跟他走,知道吗?”
“为何?”
钟止容捏了捏他的鼻子说:“笨蛋,万一有人冒充鸢尾阁趁乱要害你怎么办?你是太子,身边总会危机四伏,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潜儿都记住了。”
钟止容看着似懂非懂的小太子,心中不禁有了些怨气,三日过去了,错拉汝赤依旧杳无音讯,若他真的叛国了……虽然她不该这么揣测,但恰逢乱世她不得不防,周唯也迟迟没有音讯……罢了,太子可以有很多,他的皇后只有一个,不来就不来吧,她一个人也能带太子逃回去!
“咕噜噜……”
“娘,你的肚子在叫。”
钟止容苦涩地抱着肚子蹲在一旁,城外难民大批涌入,食物越发匮乏,她跟周潜又不敢一直往人多的地方凑,所以她整整三日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不仅吃不饱,还得时刻防着心怀不轨之人,神经一直紧绷着,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昨天一个好心大娘给了潜儿一块饼,娘你吃。”
钟止容眼巴巴看着这块黑唧唧,表面好像还有些发绿的饼咽口水,但又舍不得抢孩子的口粮,只能把头扭到一边,说:“你刚才说饿了,快吃吧,娘不饿。”
周潜没说话,只是把饼掰了一大一小,将大的一块递给钟止容说:“现在有两块了,娘跟潜儿一起吃,吃完这个饼我们再去找新的食物。”
“儿子,娘想哭……”
钟止容嘴一瘪,竟是真的捧着那块饼哭了起来,谁说养子不如亲子亲,谁说后娘不如亲娘好?她的便宜儿子不仅要让她当太后,给她养老送终,还忍着饿把一大块饼分给她吃,她的儿子怎么这么好啊!
“娘不哭,”周潜此时倒像是个大人,翻了一截干净的袖子给钟止容擦眼泪,凑过去靠在她的肩膀上说,“保护不了娘的都不是好儿郎!”
听到这话钟止容破涕为笑:“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父皇说的呀,”周潜睁着他天真无辜的大眼睛说,“父皇还教导儿臣,养育之恩比天大,要潜儿心怀感恩,懂得孝敬娘。”
“孝敬娘……”钟止容回味着这似曾相识的话,疑惑道,“你之前说带着妃子孝敬我,也是你父皇教的?”
“不是。”
不知为何钟止容突然松了一口气,生怕这是周唯来试探她有没有僭越之心的圈套。
“是爹爹教的。”
钟止容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错拉汝赤?他疯了不成?皇后和嫔妃有嫡庶之分,天差地别,可太后是不分出身的,不管是后是妃,只要儿子当了皇帝,就相当于抬正了身份,错拉汝赤不可能分不清太后和太妃的区别,怎么还上赶着给小妾正位分呢?
“爹爹还说……”
“好了好了乖儿子,”钟止容赶忙打断了周潜的话,心有余悸地说,“你爹爹敢说,娘也不敢听了。”
“娘,我想父皇了,父皇何时来接我们?”
“父皇啊,”钟止容信口胡诌道,“娘觉得你父皇马上就会来接……”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救命啊,周人杀进来了!快逃啊!”
众人闻言乱作一团,有作鸟兽散的,有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甚至还有拿着木棒企图跟远处浩荡而来的人决一死战,只有周潜兴奋地拉着钟止容说:“娘,你好厉害!父皇来接我们了!”
钟止容捂住周潜的嘴在角落躲了起来,小声道:“别声张,等这儿的人都跑了我们再出去。”
不一会儿那群骑着马疾驰而来的人来到了这个棚,一个个凶神恶煞,手中的剑早已成了血色,看起来还真像是来屠城的。
“大人,没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华九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们从城外到城内找了三天,这是最后一个爆炸后建立的临时聚居地,若连这里也没有,很有可能就是被关在了哪里,那就有些棘手了。
“继续找,”华九转身打算上马离开,瞥到属下手中的剑,不满道,“血擦一擦,别吓着太子!”
“是!”手下赶忙用袖子仔细擦着剑。
褚江这才慢悠悠骑马过来,冷哼一声,讽刺道:“一点儿血都怕的话,我看他也不必做这个太子了。”
“我劝你谨言慎行,褚统领。”
褚江不知怎的多年前突然一脑袋扎进错拉汝赤麾下,更是在阿古拉走后全权接管了鸢尾阁,鸢尾阁与九刃在某些方面难免有摩擦,因此褚江和华九也是越发不对付,颇有各为其主的意思。
“皇后用几根银针吊着命,你却派人拦截消息,把陛下送去了漠北,”褚江紧咬牙关质问道,“你我究竟是谁在欺君罔上!”
钟止容拉着周潜躲在干草堆里,原本只是想躲避那些疯了似的迦止国人,没想到却能听到这么个惊天秘闻。错拉汝赤大概是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华九却自作主张拦截消息不让皇帝知道,就算他是皇帝的继父也不能这么作死啊!
华九不理会褚江的愤怒,他自然有他的考虑。错拉汝赤如何靠归元丸死里逃生,其中细节华九一清二楚,如今赫连昭阳本人都化成了一摊血水,他那个傀儡儿子也早就在爆炸中成了残渣,现下唯一能救错拉汝赤的只有一个人,但他怎么可能让周唯做这种以命换命的事?绝不可能!
“要杀要剐,自由陛下定夺,”华九不死心地又进屋内转了一圈,他总有一种直觉,周潜就在附近,“褚统领如此爱管闲事,不如来一起找找太子殿下。”
“华九大人如此尽心尽力,褚某就不抢您的功劳了。”说罢便脖子一梗骑着马悠哉悠哉的转身离开。
“华大人不必再找,”钟止容带着周潜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草堆里钻出来,对华九道,“一开始不确定来人是谁,不敢贸然露面,给华大人添麻烦了。”
华九低头道:“臣不敢当,容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无事便好。鸢尾阁就在外面候着,请娘娘和太子移驾。”
“好,”即将踏出屋门时,钟止容突然回头问到,“方才听闻皇后殿下重伤,华大人能否带本宫去看看?”
华九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犹豫,见状钟止容有些不满地说:“大人是怕本宫趁人之危?”
“自然不是。”
钟止容但笑不语,她知道华九是先帝贴身暗卫,是沈清风的左膀右臂,是周唯孤立无援时的倚仗,还是沈清瑶现在的夫君,他握在手中的权力与风头无两的皇后殿下相差无几,所以他才敢做出阻拦帝后相见的事。
可君臣有别,华九权力再大也只是臣,越俎代庖是大忌,这一点他不会不明白,所以钟止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拒绝自己的要求,果然,华九走两步越过母子二人,伸手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马车,道:“请。”
错拉汝赤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军帐中,军医寸步不离地守着,由于缺少药材,刀伤若不及时恢复,伤口处的皮肉就会腐烂,军医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刀剜去腐肉,再蒙上一层金疮药,这刻骨切肤的疼,饶是错拉汝赤人在昏迷中,都忍不住闷哼。
军医没见过钟止容,但看她身边带着个眉眼跟周唯有几分相像的孩子便心下了然,上前恭敬道:“娘娘安,太子殿下金安。”
钟止容看着浑身被纱布裹着,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肉的人,错愕道:“殿下伤势如何?”
“这……”皇帝到现在都不现身,军医不确定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此时宠妃又带着太子来到这里,这让他不得不谨言慎行起来。
“据实禀告。”
“是,”军医看了看错拉汝赤,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说,“伤势太重,血根本止不住,高热不退,人也醒不过来,汤药完全灌不进去,如今只能施针封住其经脉,吊着一口气,或许还能再见陛下最后一面。”
“这该如何是好……”钟止容愁容不展,“可还有别的法子?西域各国不是总有些效果特殊的药材吗?快给殿下服用啊!”
“西域的药材我们中医不甚了解,不敢贸然给殿下服用,”军医顿了顿,试探道,“还需陛下定夺。”
钟止容眼睁睁看着错拉汝赤身上新换的纱布再次被血染红,心道:如此下去,不等陛下现身,你们这群庸医就都得跟着去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