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皇城有动静。”
祁南山的父亲一年前过世,死前留下遗言,皖南军绝对不能落在周唯手中,祁南山虽无意与周唯僵持下去,但父命难违,更何况他皖南侯一脉无皇亲倚仗,军权旁落便只剩死路一条,是以他握着兵符不肯放手,甚至不惜重金培养密探,就是为了跟帝后抗衡。
只是错拉汝赤不愧是自幼培养起来的刺客,手段凌厉不按套路出牌,短短一年便整得各个分封王侯举家不得安宁,如今东阳侯大有颓败之势,这于他而言,可并不是好事。
“怎么?”祁南山疲惫的按按脑袋,心烦意乱道,“又是鸢尾阁的人来挑衅?”
“比这还棘手……”手下人苦笑,“皇后要南巡。”
祁南山猛的睁开双眼:“南巡?只有他一人还是跟小皇帝一起?”
“他一人。”
“路线呢?”
“先经过东阳侯的地界,再来咱们这儿。”
祁南山摇摇头,低声骂到:“那小皇帝跟他舅舅一个样,心眼子比猴儿还多,如今再加上这么个捉摸不透的异族皇后……真他娘的难搞!”
手下也对错拉汝赤频繁的试探不胜其烦,皱着眉说:“不如属下带人去……”
“想造反啊?”祁南山佯装恼怒,踢了手下人一脚,笑骂道,“你他娘的知道他走哪条道儿么?他要是能被你截住,老子还真就看不起他了。”
“属下也就那么一说,”手下摸着屁股嘿嘿一笑,“毕竟当年苏家花了那么多钱悬赏都没能伤他分毫,属下不会鲁莽行事惹麻烦的。”
祁南山叹了口气重新溜达回去坐着,再次叮嘱道:“你们可千万别给老子惹祸,把人接来好吃好喝招待了,再安然无恙的送走,不能出一点岔子,万一那小皇帝跟他爹一样毁天灭地地疯一场,老子可承受不起。”
下属听了忍不住低头笑个不停:“将军,您以前可不这样。”
“老子现在也还是好汉!”祁南山瞪着眼珠子大喝一声,“不跟那俩毛头小子计较罢了,真当老子怕他们?”
“爹爹!”
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小丫头突然推开书房门跑进来,扑进祁南山的怀里糯叽叽地说:“哥哥给灵儿买了小兔子,爹爹快看!”
祁南山老来得女,见了祁慕灵顿时喜笑颜开,笑容怎么都收不住,赶忙把自己家的小丫头抱起来,攒着他不值钱的笑说:“小兔子真好看,跟我的灵儿一样好看。”
小姑娘刚满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听到祁南山夸自己漂亮,立刻咯咯咯笑起来,清透如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侯府。
属下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为何祁南山近些年来戾气不似从前那般重,面对周唯的强势也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这样含含糊糊地僵持着,原来是有了牵挂,才会因此畏手畏脚,生怕行差踏错,平白连累了自己的宝贝千金。
错拉汝赤果然如祁南山所料,出了皇城后就兀自带着阿古拉离开了众人,当车队还在每一个驿站停靠补给时,二人却早早地到了皖南境内,猫在一个小商人歇脚的破棚下吃馄饨。
“主子,”阿古拉凑近错拉汝赤耳边说,“那个茶肆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随行的人都到哪儿了?”
“估摸着还有三天才能到。”
错拉汝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行,够用了。”说罢便起身往茶肆走去。
由于眼睛颜色过于突出,两人特意进行了伪装,惊艳的脸庞顿时变得普通,可一个人最难改的便是气质,错拉汝赤习惯了干脆利落地直击目标,因此周身那股凌厉的气质是怎么都藏不住,反而跟他平凡的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二位公子需要些什么?”
老板挂着亲和的笑迎上来,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样貌平平偏偏气度不凡,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正是皖南跟皇城僵持的关键时期,一切需得小心为上。
“一壶龙井,再来……”错拉汝赤顿了顿后突然凑近老板耳边说,“不知老板有何推荐?”
老板是祁南山的心腹之一,名叫三千面,擅长易容之术,可以隐藏在任何地方,阿古拉找了他很久,终于在几天前找到一点踪迹。
“这个……”三千面只会伪装,却并不懂茶楼的营生,于是在佯装深思熟虑后说,“不如配些小点?本店的桂花糕最是出名,公子不妨尝尝?”
“好,那就听老板的。”
二人落座后阿古拉疑惑道:“我们怎么又坐下了?不是来抓他的么?”
“看看这周围有多少眼线,贸然动手的话我们占不到便宜,”错拉汝赤看着由远及近笑呵呵走过来的老板,勾了勾嘴角小声说,“我改主意了,这人若能为我所用,倒也不赖。”
“二位公子久等了,”老板一边摆着茶具一边说,“只因这糕点尚未出炉,所以多等了等,希望二位公子莫要介意。”
错拉汝赤笑着摇摇头,接着装作不经意地说:“掌柜的你这茶具倒是精致。”
“害,都是寻来给诸位喝水解渴的茶碗罢了,说不上精致不精致的。”
“是么,”错拉汝赤端起一杯茶轻轻闻了闻,“可你这红泥紫砂壶一看就不是凡品,不知掌柜的能否割爱?”
三千面看着这人举手投足间透着的优雅与贵气,心里的不安是越来越重,莫非是要出什么事?可是侯府附近有人守着,沿途驿站也有人盯着,还能出什么事呢?
三千面藏好疑虑转身往柜台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目光落在了错拉汝赤把玩着茶具的手上,至此他终于明白内心的不安从何而来。
“敢问二位公子从何处来?”
错拉汝赤不答反问:“掌柜的觉得呢?”
那玩味的笑让三千面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再加上他在沏茶时暴露的致命破绽,基本可以断定,这个面容普通到混在人群中都不易被察觉的人,就是让他们防不胜防的皇后殿下。
“草民失礼,请殿下恕罪。”
错拉汝赤摆摆手,继续吃着盘中的糕点,颇有些遗憾地说:“这就被你看出来了,无聊。”
三千面尴尬地陪笑,心想:您老人家玩的起兴,我们可煎熬着呢。
“殿下火眼金睛,草民的小把戏难逃您的慧眼,实在是不成体统,还请殿下莫怪。”
“罢了,下次注意些,哪有用扁壶泡龙井的,”错拉汝赤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具,“还有这红泥紫砂壶……龙井该配紫泥才是上佳。”
听到这三千面尴尬地挠挠头说:“殿下教训的是,草民记住了,只是紫泥紫砂壶……草民等不敢逾制。”
紫色跟明黄色一样,都是专属于皇家的,平民百姓怎么可能用这样的颜色,的确是他疏忽了,想到这儿,错拉汝赤不禁想起周唯来,几日未见,不知他现在如何……
“咳咳,主子。”
阿古拉的声音让错拉汝赤猛的回神,他敛了敛神色小声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后的命令谁敢不从,三千面只好带着二人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地方,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错拉汝赤一记手刀劈晕在地。
“把他绑了带走,”错拉汝赤随手掸了掸自己袖口的灰尘,好不潇洒,接着自顾自往前走去,“我不信祁南山那个老家伙还能躲着不见我。”
“什么!”祁南山气的一脚踹翻了香炉,“废物!截不到人也就罢了,还让人家给绑了!丢人!丢人啊你们!”
前来报信的小兵脑袋都快耷拉在地了,小心翼翼地问:“将军,那咱们去还是不去啊?”
祁南山愣了愣,然后跳起来怒喝:“能不去吗!老子手下的人被绑了,老子见死不救当缩头乌龟?他娘的传出去老子还有脸见人吗!”
祁南山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去赴了错拉汝赤的约,二人约在山脚的某个庄子里,溪水潺潺,微风习习,桃花朵朵,鸟鸣幽幽,果然是江南,在这种地方,刀光剑影都会显得温柔许多……吧?
“殿下这是何意?”
祁南山看着错拉汝赤擦拭佩剑的动作,脸不禁变得更黑,这人是想跟自己动手不成?
“侯爷来了?请坐,”错拉汝赤依旧摆弄着自己的剑,漫不经心地说,“此处无聊,所以拿出这剑耍耍,可有冒犯侯爷?”
“臣军务缠身因而迟到,请殿下恕罪。”
“军务缠身?”错拉汝赤装傻道,“侯爷莫不是忙着交接?如何?新帅人选拟定了吗?”
一连几问让祁南山的脸越来越黑,但面对皇后他又不能跳脚骂人,最后只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殿下莫要说笑。”
错拉汝赤像听到笑话似的:“我亲自跑来江南,就为跟侯爷开玩笑?”
“请殿下体谅臣的苦衷。”
错拉汝赤随手折断一支桃枝,凑近鼻尖闻了闻,继续道:“四十年前江南军派去北上支援的将军在皇城之役投敌,戎威太后因此中计被俘,她为护城中百姓纵身从城墙一跃而下,年仅三十便香消玉殒。如今军权在外漂泊一日,陛下便一日不得安枕,侯爷可曾尽了为人臣的本分?”
祁南山抗旨不遵已是大忌,周唯顾念他当年劝降赫连昭阳的功绩不与之计较已然是皇恩浩荡,他断没有再抗拒的理由。
漠北王府祖上开国有功,戎威太后殉国更是保了他们一世荣耀,那军权说交便交了,可皖南侯府不一样,爵位不及异姓王,更是没有皇亲为倚仗,倘若再没了兵权,那不就成了砧板鱼肉,静待死期?
“侯爷的顾虑我自然知道,”错拉汝赤亲手倒了杯茶搁在他面前,道,“迦止国俯首称臣时我也曾想过要不要阻止,毕竟是将身家性命交出去,说全然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殿下与陛下伉俪情深,荣辱与共,自然是一体的。”
错拉汝赤狡猾地笑起来,盯着祁南山,反问:“侯爷与陛下难道不是君臣一心么?”
“……”
祁南山当场就想跳起来跟这狡猾的皇后比划比划,在这给他下套儿!心思真够歹毒!果然跟那小皇帝是一丘之貉!
“今日言尽于此,”错拉汝赤临走前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侯爷断了自己的后路无妨,贵公子的后路您看清了吗?”
祁南山将茶当作酒一饮而尽,笑了笑喃喃自语道:“你为君,我为臣,左不过是你指哪儿我去哪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