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盯着那桌酒菜看了很久,他在想错拉汝赤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的这些菜,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闭口不提这件事,他昨夜在屋顶盯着天空出神时,心里可曾为这件事难过?
心疼和歉疚在周唯心底肆意生长,他吩咐下人备好一副碗筷,竟是一口一口将桌上的菜都尝了个遍,甚至连那已经冷的发硬的桂花糕点都没落下。
仔仔细细尝完每一道菜并记住它们的味道后,周唯离开了润园,他迫切的想回去看看错拉汝赤这个只知道委屈自己的笨蛋,只是自己既已知道了他的生辰,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该备个生辰礼去赔罪才对……他喜爱小动物,喜欢夜空,还喜欢什么?
周唯溜溜达达到了后花园,站在榕树下发呆,他竟然对错拉汝赤的喜好一无所知,口口声声说爱他,但却从未想过去真正了解他,真是糟糕透了。
错拉汝赤在周唯离开后不久就醒了过来,他伸手摸了摸床上的余温,然后将周唯那侧的被子拽过来紧紧裹在自己身上,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假装周唯正从背后拥着他。
许久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将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然后站在床边看着昨夜他们恩爱缠绵过的地方,自嘲的笑了笑:“恩客都不似你这般睡了就走的。”
他以为两人将话说开,一切便能重新开始,没想到他还是解不开周唯心里的疙瘩,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一刻错拉汝赤突然想放弃了,情爱于他,或许本就是不可得的。
周唯忐忑地回到泊园,本打算蹑手蹑脚地回去继续搂着他的心肝儿补眠,没想到那本该好梦正酣的人此时却正站在院中的梨树下,白色的梨花落了满肩,显然是站在那儿的时间不短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周唯上前一步,拉住错拉汝赤的手搓了搓,说,“手这么冰。”
以往错拉汝赤都会笑一笑跟他说没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出神。
“你怎么了?”
错拉汝赤这才抬眼看了周唯,只这一眼却让周唯心下一惊,那眼神悲切而失望,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决绝。
“发生什么了?”
错拉汝赤盯着周唯疑惑的双眼问到:“王爷,我们回不去了,对吧?”
“嗯?”周唯越发摸不着头脑,只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我并非对谁都是一副难登台面的媚态。”
周唯想也不想地开口道:“我没这么想……”
错拉汝赤压根没听周唯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你既嫌我脏不愿与我同榻,又何必强迫自己与我行那鱼水之欢?”
说罢不等周唯从错愕中醒过神,错拉汝赤便将一本小册拍在他心口的位置,死死按着小册,似乎想通过它将周唯的心剜出来一般。
错拉汝赤低下头,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一口气说:“王爷,我把苏未闻还给你,从此离你远远的,还你清净自在,可好?”
周唯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还没想明白错拉汝赤为何会如此,只是下意识伸手拉住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嫌弃你……阿鸢!”
错拉汝赤趁周唯分神解释之际一把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泊园,却在即将踏出那道门的时候愣了愣,不同的人,不同的门,落荒而逃的他却是一模一样……
“阿鸢!”
周唯奋力追上去,可错拉汝赤体态轻盈,转眼间越过王府的围墙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汇入大海的一滴水,无迹可寻。
“又跑!你他娘的倒是听老子解释啊!”周唯气急败坏的在院中跳脚,“冤枉我!你就是这么爱我的?混蛋!”
华三和华五匆匆赶来时恰好碰上周唯在院中骂骂咧咧,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华五将地上被踩了几脚的册子捡起来,发现这原来是一本记录苏府小公子一举一动的册子。
“王爷,这册子……”
华五话还没说完,周唯就突然暴起,一把夺过册子撕得粉碎,怒道:“还把苏未闻还给我,还你奶奶个腿儿!王八蛋!”
华三和华五站在一旁不敢言语,就这么看着周唯发疯,不多时周唯面色阴沉地对二人说:“把这碎片给我包好,然后全城去找错拉汝赤,告诉他,再不回来,这就是他的下场。”
华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嘟囔道:“被撕成碎片的下场吗?吓唬小孩呢?”
果不其然,两人因为华三一句话双双被轰出泊园,华五眉头紧锁,埋怨道:“你说你好端端笑话王爷做什么?”
“你没觉得王爷如此十分幼稚吗?”华三居然还在捧腹大笑,学着周唯的样子,跳着脚说,“再不回来,这就是他的下场……错拉汝赤是被吓大的不成?这哪是威胁,我看撒娇还差……”
“来人!”
不知周唯何时出现在了二人身后,将华三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收进了耳朵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咬牙切齿地说:“把华三给我关地牢去!”
赫连昭阳整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可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周唯没再对他的旧部下手,连带着他的待遇也好了许多,还能偶尔要来一壶茶品一品,这种无所事事,两手空空的日子,还真是他不曾体会过的。
这日赫连昭阳正品着茶,狱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隔壁。
“华大人怎的又来了?”赫连昭阳浅啜一口,抿抿唇道,“怕在下无聊,想与在下做个伴?”
“呸!”华三撇撇嘴说,“谁稀得陪你!”
赫连昭阳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华三突然开口道:“喂,你知道错拉汝赤在咸安可有什么去处?”
这句话让赫连昭阳摆弄茶具的动作一顿,淡淡地回了一句:“就我所知,他无处可去。”
闻言华三的心揪起来,自言自语道:“那该去何处找呢?堪比大海捞针啊……”
“你说什么?”赫连昭阳突然抬头盯着他,问,“找谁?”
“找错拉汝赤呗,还能找谁?”华三没好气道,“我哪次受罚不是他连累的?”
“他不在府中?”
“跑了,一早就跑了。”
“那你们还不去寻?”赫连昭阳急切道。
“这能不去寻吗?”华三靠着牢房的门说,“连老七都被召回来找人了。”
华七,九刃中最擅追踪之人,平日隐在暗处,仅与九刃和周唯单独联系,非必要不现身。只是如今周唯为了找人连华七都召了回来,可见错拉汝赤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过得可还好?”
赫连昭阳问出这句话时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当然,华三这个神经大条也察觉不到,他耸了耸肩说:“当然好啊,吃的好喝的好,我们王爷就差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他了。”
“八抬大轿?”赫连昭阳很是诧异,他不曾听说大周可娶男子为正妻,华三未免太夸张。
然而华三却以为这位“娘家人”心有不满,于是伸手隔着牢房拍了拍赫连昭阳的肩,难得耐心地解释说:“我知你不满,可我们有祖制,亲王无论如何都不能越了规矩,所以那十六人的大轿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赫连昭阳怔愣一瞬,无奈的摇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鸡同鸭讲了半天。
派出去的人从白天寻到晚上,周唯的怒火也逐渐被焦躁替代,错拉汝赤无依无靠,昨夜又……万一露宿街头,被冷风吹的瑟缩成一团,如此他身体是否受得住?会不会生病?若他一直不回来,小病会不会拖成大病,最后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就在周唯为自己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想法心急如焚时,华五派人来回禀,说找到了。
“人在哪里?”
“在……在……”下面人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低着头说,“在春熹楼!”
“你说什么!”周唯勃然大怒,什么担心急切,通通抛在脑后,一脚踹开屋门,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这小混账真是胆儿肥了!”
春熹楼到了晚上正是门庭若市,纵情声色的时候,今日却异常冷清,老板娘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跟华五求情:“大人啊大人!既然人已经寻到,您能不能先把卫兵撤了?这,这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呀?”
华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依旧不为所动,独留老板娘一人看着门外望而却步的客人发愁。
“把人撤了,”周唯匆匆赶到时春熹楼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他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一分,大步上前对华五道,“安排这么多人做什么?还嫌我不够丢人?”
“怕他反抗。”
周唯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一般,有气无力地说:“他若反抗,这些人也不够用……罢了,有你们可真是我的福气。”
周唯在阁楼找到了抱着酒坛几乎意识不清的错拉汝赤,心想,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居然还跑来这地方借酒消愁,你有什么可愁的!
“你来了。”
错拉汝赤晃晃悠悠的走上前,拽着周唯的袖子往楼下走,含含糊糊地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周唯眉头紧锁,心想他大半夜来青楼寻人已经够丢人了,再被发现听墙角,那他肃王殿下的脸还要不要了!
“看看……看……”错拉汝赤寻觅半晌,却皱着眉自言自语,“诶?怎么没有了?”
“你到底让我看什么?”周唯耐心用尽,忍不住喝道,“闹了一天还没闹够吗!”
错拉汝赤仿佛被吓住一般,背对着周唯僵在原地,周唯见状赶忙软了语气道:“阿鸢,我……”
“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里的人都不会睡了就走的,”错拉汝赤低着头小声说,莫名让人听出些委屈,“更何况,我还不收你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