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月正是烟雨朦胧的时候,而苏府后院的梨花却开得正盛。一阵微风拂过,带起少年膝上盖毯的一角,露出底下无力垂落的右腿。
苏未闻望着窗外,眼神空茫,仿佛在看花,又仿佛什么都没入眼,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少爷,过几日就是曲水流觞会了,您……”
苏未闻没有回头,只是唇角牵起一抹苍白的笑:“我这般模样还出现在人前丢人现眼,是去给人添堵么?”
“少爷别这么说!”青莲扑通一声跪在他腿边,带着哭腔哽咽道,“若不是晋王府那个杀千刀畜生,您怎会如此?”
“晋王府?”苏未闻轻笑一声,终于转过头来。
他生得极美,即使面色惨白,依旧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容颜,江南名震四方的美人胚子,如今却成了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你当真以为,仅凭一个庶出的晋王三公子,就敢放肆那么对我?青莲,我到底还是姓苏的。”
青莲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少爷的意思是……”
“父亲与晋王交好多年,若没有他的默许,谁敢动我?”苏未闻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捶了捶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右腿,说,“我不过是一枚弃子,死活都没人在意罢了。”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主仆二人同时噤声,直到那脚步声远去,青莲才压低声音道:“少爷,好赖都是死,不如我们逃吧?去找肃王殿下,他一定会帮您的!”
肃王……
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未闻锁在内心最深处的回忆,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已是权倾一方的藩王,他依旧张扬恣意,过着苏未闻向往的日子。
可正因为此,他更不能去,肃王是他唯一的念想,念想若毁了,人还怎么继续活?
“他自身都难保,哪儿有余力管我们啊?”苏未闻轻声道,“废太子的身份本就敏感,我若此时去找他,才是真真害了他。”
青莲还要再劝,却被苏未闻抬手制止,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一封密信被扔了进来,青莲急忙捡起,展开后脸色骤变。
“少爷,肃王殿下没有回肃西封地,而是改道去了漠北!”
苏未闻猛地坐直身子,也有些不解:“漠北……这个时候他去漠北做什么?”他沉吟片刻,忽然下定决定:“备车,我们也去漠北。”
“漠北?那般苦寒之地,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苏未闻望向窗外,目光渐渐有了些变化,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决绝,只听他轻声道:“横竖都是死,我不能死了都给他惹麻烦。”
就这样,三日后,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江南,向北而行。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官道上,周唯正策马奔驰。
“王爷,咱们不去肃西,反而去漠北,陛下那边怕是会起疑心。”
华三紧跟着他,面露忧色,而周唯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说:“皇兄的耳目早就跟着了,无所谓。”
他挥鞭加速,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漠北王病重,姑母此时传信定有要事,沙驿一战的忌日快到了,我怕舅公会不太好……”
越是往北,春意愈淡,等到了西北地界,已然是一片苍凉景象。
苏未闻一行人的马车行至一处荒林,正在闭目养神的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粗犷的男声:“车里的人出来!”
青莲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挡在苏未闻身前:“少爷别怕,奴婢保护您!”
苏未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紧张,然后自己推开车门,只见外面围着十数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利刃,面目狰狞。
“诸位好汉若是求财,尽管拿去,只求放我们主仆一条生路,”苏未闻平静道,“我这侍女胆子小,诸位可别吓坏了她。”
为首那大汉哈哈大笑:“苏公子倒是会怜香惜玉!只是可惜啊,有人出了大价钱,偏偏就是要买你的命,这让我如何是好?”
苏未闻瞳孔骤缩:“你们知道我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男子从树后转出,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眼神轻佻,将苏未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道:“未闻,别来无恙啊。”
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苏未闻的脸色彻底白了,双手不自觉握紧拳,控制不住地颤抖说:“是你……”
那男子一步步逼近,目光淫邪地在苏未闻身上打转:“上次一别,我可是对苏公子念念不忘呢,反正你爹也不要你了,不如临死前再让我快活快活?”
“畜生!你个杀千刀的畜生!毁我们少爷一次不够,还要做什么!”青莲尖叫着扑上来,却被一把推开。
男子将苏未闻拖进马车,车内很快传出撕扯声和压抑的呜咽,青莲发疯般挣扎,却被匪徒死死按住。
不知过了多久,车上的动静终于停了,车帘被掀开,男子整理着衣襟走出来,步伐散漫却满脸餍足,勾勾手指对那几个拦路贼道:“送他们上路。”
青莲趁机挣脱束缚,扑进车内,下一刻,凄厉的哭嚎响彻山林:“少爷——!”
只见苏未闻歪倒在车厢里,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目眦欲裂,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下身鲜血淋漓,竟将车板染得一片猩红……
匪徒们正要动手了结青莲,林中突然射来数支冷箭,精准地贯穿了他们的咽喉,连带着晋王府的三公子都成了箭下亡魂。
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为首之人戴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他检查了苏未闻的尸体,又看向昏死过去的青莲,忽然轻笑一声。
“倒是省了我的事。”
来人摘下面具,露出的竟是一张与苏未闻极为相似的脸,唯有那双黄蓝异色的瞳孔格外妖异,也格外让人心悸。
他丹唇微启,比眼神更加冰冷的声音传出:“从今日起,我就是苏未闻。”
接着,他服下一粒药丸,瞳孔渐渐变成纯黑,乍一看,几乎跟苏未闻一模一样。他挥了挥手,很是不耐烦地说:“赶紧把这儿处理干净!还有这个丫头……一并埋了,别磨叽,快!”
众人领命而去,假苏未闻最后看了眼车厢内的惨状,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冰冷的笑。
“可惜你死的太早,错过了这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