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澜煞静立窗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魔宫特有的阴风穿透玄铁窗棂,拂动她额前几缕墨色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脑海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合体期巅峰的力量在经脉中平稳奔涌,沉凝如渊,厚重如山,全然不似依靠那邪异传承吞噬生魂时的虚浮躁动。这力量纯净得令人心惊,绝非是自己的九幽传承所给予的,也并不是献祭自身灵魂换来的。
是赵心尘。
必然是他动了手脚。
那段记忆的空白,他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万物的眼神,还有那轻描淡写间掌控一切的姿态,恐惧如毒藤缠绕心脏,但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绝望的明悟也随之浮现——过往那种仅凭一腔恨意驱动的、近乎幼稚的复仇谋划,在那个男人面前,如同儿戏。
她需要力量,不能再这样被人当猴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赵心尘不杀她呢?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目的,明明自己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裸露的展现在他的面前,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拆穿呢?
是把自己当成小丑吗!
她转身,目光扫过空旷冰冷的寝殿,最终落在那柄静卧于暗红兽皮上的赤金短戟。戟身幽光流转,映出她此刻苍白却锐利如刀的脸庞。
她走过去,五指收拢,握住戟杆。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直透心脉,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镇定的肃杀之意。
“赵心尘……”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不再是纯粹的恨,反而掺杂了更多审慎的权衡与冰冷的探究。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三声极有分寸的叩击,轻却清晰。
黄澜煞周身气息瞬间内敛,如归鞘的利刃,冷声道:“何人?”
“三夫人,是我,紫涵。”门外传来少女清越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尊上吩咐,给您送些温养元神的丹药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猜疑,声音平稳无波:“进。”
殿门无声开启,紫涵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步入,其上白玉丹瓶氤氲着柔和而纯净的灵光。她步履轻快地走到黄澜煞面前,将托盘置于旁侧的黑曜石案上,一双澄澈的紫眸关切地在她面上流转。
“三夫人,您气色看着好些了。”紫涵拿起丹瓶,递了过来,“尊上特意叮嘱,这“九转凝魂丹”于您现下境况最为相宜。”
黄澜煞并未立刻去接,只看着她,目光锐利如针:“九品丹药,对于残魂来说,哪怕只剩下一丝一毫,都可以瞬间让魂魄恢复到全身状态,并且摆脱一切诅咒和虚落状态。”
“他对我倒是好心啊!”
紫涵的手悬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与无奈:“三夫人,尊上他……心思向来难测。但他既吩咐了,这丹药定然是极好的。您……”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带着点少女式的恳切,“您就服下吧,总归于身体有益。”
“夫妻?”黄澜煞像是听到了极荒谬的笑话,唇角弯起冰冷的弧度,“一场名存实亡的耍弄罢了。紫涵,你在他身边日久,难道看不清?”
紫涵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些许,声音压得更低,像分享一个秘密:“三夫人,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呢。就像……嗯,反正尊上的心思,海底针似的!但这丹药确是极品,您快服用吧,莫要浪费了灵效!”
她巧妙地将“尊上心意”转为“莫浪费灵效”,将丹瓶塞入黄澜煞手中,随即像是卸下重担,眉眼舒展。
黄澜煞握着微温的玉瓶,看向紫涵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容颜,心中疑窦更深。赵心尘身边岂有简单之辈?这紫涵看似懵懂娇憨,偶尔流转的眸光却剔透得令人心惊。
她终是拔开瓶塞,将其中那枚龙眼大小、丹晕流转的灵丹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精纯的药力迅速散开,如甘霖般滋养着她略有震荡的魂魄与因力量暴涨而略显脆弱的经脉。药效之佳,远超预料。
“替我……‘谢过’他。”黄澜煞语气依旧疏冷。
紫涵笑吟吟应下:“好嘞!话一定带到!三夫人您好生休养,紫涵告退啦。”说罢,她翩然转身,裙裾轻扬,宛如一只灵动的紫蝶飞出了殿门。
殿门再次无声合拢。
黄澜煞感受着体内渐趋圆融的魂力,眼神却愈发幽深难测。赵心尘,你究竟布下了一张怎样的弥天巨网?而我,在这网中又扮演着何种棋子?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或许该离开了!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
李虹天批阅完最后一卷关于北域边境三处低品灵矿归属争议的奏报,指尖轻按眉心。
璀璨的金眸之中,一丝极淡的疲色悄然掠过。
千年执念,道阻且跻。即便他已登临正道绝巅,所能撼动的,依旧只是庞然冰山之尖。
积重难返的旧观念,盘根错节的利益,还有那些在光辉表象下暗自滋生的污浊,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心力。
彩蝶悄无声息地现身,奉上一盏氤氲着清冽香气的灵茶。
“少主,请用茶。”她轻声劝道,湛蓝的眸子里盛着不加掩饰的忧色。
李虹天接过茶盏,指尖无意擦过彩蝶微凉的手指。
两人俱是微微一滞,旋即自然分开。
“无碍。”李虹天浅啜一口,目光投向殿外翻涌的无尽云海,“各地遴选出的有潜质者,安置事宜可都妥当了?”
“回少主,均已按您的意思妥善安置。天赋卓绝者,送入各宗核心悉心栽培;心性坚韧而天赋稍逊者,则额外拨付资源,并延请严师专责筑基引导。”
彩蝶恭声回禀,旋即微顿,“只是……所耗资源甚巨,长老殿那几位已有非议。”
“让他们议去。”李虹天语气平淡,却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传话过去,若谁觉得我耗费资源栽培‘庸才’是浪费,可随时来太极殿与我当面论道。或者,哪位长老愿率先垂范,自减三成用度,以补此番耗损?”
彩蝶唇角微弯,隐有一丝笑意:“是,属下明白。”
她深知,那些早已习惯奢靡的长老绝无可能应允。
少主此举,正是在以堂皇之势,一点点撬动那固若金汤的资源壁垒。
恰在此时,李虹天怀中一枚古拙传讯玉符微微一震。
他取出玉符,神识扫过,是赵心尘的讯息。
【沧和门首尾已清,勿念。幽魂海眼似有暗流,留意北域与魔土接壤之地脉。另,注意寂灭之渊。尔处蛀虫,清扫几何?】
讯息简短,带着赵心尘一贯的混不吝口吻,其间意味却让李虹天目光陡然一凝。
“自己这兄弟什么时候会说这些文邹邹的话语了?”
“算了,估计他那里没有什么事情!”
沧和门果然藏污纳垢,心尘处置了便好。
幽魂海眼……那是上古战场碎片与至阴魔气交织衍化的绝险之地,封印重重,若有异动,绝非寻常。
还有寂灭之渊……这名目,似在师尊留下的某些极其古远的札记残篇中惊鸿一现,被列为不可言说之禁忌。
至于“蛀虫”……李虹天眼底寒光一闪。
杀不尽啊!那就来一场大型的杀鸡儆猴吧!
给那群蛀虫来一点小小的铁腕震慑!
让他们掂量点分寸,看看究竟是命重要,还是其余的利益重要。
他收起玉符,对彩蝶沉声道:“彩蝶,你过来一下,急令北域巡防使,增派精锐,严密监控与魔地接壤的所有地脉节点!
“令龙速使以靠近‘幽魂海眼’方向为要!但有异常,无论灵力逸散亦或空间波动,哪怕微乎其微,立即以最高规格急报呈送!”
“派龙王殿,时时刻刻观察监视各大宗门异动,不得有误!”
“让青云宗开展天骄大比,选拔众多天骄,而选拔出来的人,和我一起去幽海之眼走一遭!”
“是!”彩蝶神色一凛,领命疾退。
李虹天独自立于巍峨殿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师尊所赠、如今却令他心情复杂的温润玉戒。
幽魂海眼……寂灭之渊……心尘特意提及,看来自己要多多注意了。
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兄弟,心思之缜密幽深,远非常人所能度量。
山雨欲来啊。
他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殿宇与浩渺云海,落在那片终年魔气肆虐、凶名赫赫的禁忌之地。
黑魔山,主殿深处。
赵心尘并非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全然未将血暗老人临死前的嚎叫放在心上。
“寂灭之渊……”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王座扶手,在空旷大殿中荡开细微回响。
紫涵的虚影在一旁凝实,恭敬禀报:“尊上,已加派影卫前往各处海眼节点监控。此外……三夫人已服下丹药,气息渐趋平稳。”
“嗯。”赵心尘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幽深难测,“她可有话说?”
“三夫人只让……谢过您。”紫涵垂首如实回禀,小心窥视着赵心尘的神情。
赵心尘闻言,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谢?怕是恨不能噬骨饮血的‘谢’吧。”
紫涵低下头,不敢接话。
“继续看着。她若安分,便随她去。若再有不轨……”赵心尘顿了顿,语气淡漠无波,“你知道该如何做。”
“是。”紫涵心头一紧,连忙应下。
虚影消散,殿内重归死寂。
赵心尘缓缓摊开手掌,一缕极淡极淡、几近于无的黑色气息在他掌心萦绕不定,那是他从血暗老人残魂本源中强行剥离出的、关于“幽魂海眼”最深处的一丝微弱印记。
这老鬼为求活命,吐露的东西或许有七八分真。寂灭之渊……若那传说之地当真存在,或许能成为他日后布局中一步意想不到的绝杀之棋。
自然,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缓收拢手掌,将那缕气息彻底碾碎。
无论如何,眼下仍需静待。棋要一步步走,网要一寸寸收。
他想起李虹天。以他那兄弟的性格,接到讯息后,此刻定然已雷厉风行地部署起来了吧。
赵心尘闭上眼,嘴角噙着一丝冷冽莫测的笑意。
来吧,都来吧。
让这潭水,搅得更浑些才好。
他倒要看看,这龙离大陆的天,最终会被他兄弟,翻覆成何等模样。
殿外,浓重魔云如浪翻涌,隐隐有沉闷雷音滚过天际,似有无形巨兽于深渊之下苏醒,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