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墨,林深如海。
沈若搀着顾宴深一脚浅一脚穿梭于坎坷山林。她害怕用灵力飞行,这就等于是黑夜里点了一盏灯,只能靠体力去辛苦的跋涉。
宸儿被她用一条布带牢牢绑在背上,小家伙经历了连番惊吓,此刻已是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母亲肩头。
顾宴浑身的分量全靠沈若支撑,他的意识游走于清醒和朦胧之间。
每次迈步丹田有疼痛难忍、经脉枯竭之感,阴寒黑气犹如附骨之疽般,于其虚弱之时更肆虐蔓延。
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以坚强的意志力维持了几分清明,犀利的眼神时不时地扫视周围,提防有什么风吹草动。
“不能再走了”顾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的……身体撑不住!”
沈若果然到了极限。
丹药药效渐退,强施秘术之反噬与过度耗损灵力使其四肢百骸犹如灌满铅铁,每每气息翻涌。
她靠在一颗古树上暂歇,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顾宴,自己也几乎失去了力气。
她很快查看了顾宴情况,心里猛沉。他体温低得可怕,嘴唇上不祥地泛着青,黑气早已入侵心脉旁。
一定要马上压住!
沈若咬了咬牙又拿出储物袋里的银针。
手指因脱力、受冷等原因轻微发抖,但是下针时仍然准确、平稳。
几根银针携其微薄灵力刺进顾宴的几个大穴位,暂阻黑气对心脉之蚀。
完成这些后,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晕厥过去。
“娘亲......”宸儿被惊醒,带着哭腔小声唤道。
“娘亲还好…”沈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儿子冰凉的小脸,“宸儿乖乖的,扶着娘亲看了看四周,有动静对娘亲说,好吗?”
宸儿使劲点点头,艰难地瞪大了眼睛,警觉地看着黑暗中的树林,小手握着一根枯枝,似乎这样才能保护好娘亲。
沈若正襟危坐,努力运转功法回复些许灵力,不料经脉滞滞,效果不佳。拿出上品灵石吸收灵力,希望尽快恢复一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追兵在后,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两人却一人重伤垂危、一人灵力尽竭,还带着一个孩子……
正在此时顾宴吃力地挪动着手指,触碰着自己的腕部。
沈若低下头,却看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指尖沾着从自己伤口里渗出来的点点鲜血,手腕间皮肤上,极慢地划出一道极复杂的古奥符文。
那符文成后,又微微一热,沈若立刻觉得周身天地之间灵气仿佛变了...温顺了几分?尽管还很难吸收,但是这种排斥与滞涩的感觉已经得到缓解。
“聚灵...残纹.”顾宴气若游丝,“只能...做到这样子了。”
这个看似已经遗失了的辅助符文即使残缺不全,而被他如此境况下勾勒出来,竟然还可以起到微末效果。这再一次证实沈若内心的揣测他的来历,决非一般。
“多谢。”沈若小声地说着,怕浪费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助力,尽全力吸纳着微弱的灵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中只有风声和偶尔的虫鸣。
突然,宸儿极小声地抽了口气,小手指着一个方向:“娘亲...亮了.”
沈若与顾宴一边警惕地张望着。
只见远处密林深处,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暖黄色的光芒在闪烁,并非法术灵光,倒像是......篝火?
是谁呢?
是敌还是友?
沈若与顾宴四目相对,都看出彼此眼神里的庄重与戒备。
过去,也许会自投罗网。
如果不去,他们可能根本无法撑到天明。
最后沈若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她又把顾宴胳膊架了起来。
“赌一把!”
沈若扶着顾宴背起宸儿在林木的影子下非常小心地接近那点点微光。
离得越近,那光就越明显,的确是一堆不大不小的篝火,火堆边仿佛隐约有一个人影。
空气中飘极淡的,烤食物时的焦香和一种...难以名状,夹杂着草药的气味和一些陈旧气息。
无灵力波动、杀意。
唯有山林之夜最常燃着篝火,散发着独行客味道。
不过,这倒是引起了沈若的更多的警觉。
在这刚刚遭遇追捕的一刻,任何平静都显得可疑。
她将顾宴安置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个究竟!”
顾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尽管力道不强,但他坚定地表示:“......一起。”他不可能允许她一个人冒险。
沈若看了看他眼底的倔强,明知劝不下去了,也只好点点头。
她把还在昏昏沉沉中的宸儿小心翼翼地安排在顾宴旁边,并用枯叶微微掩饰。
两人无声无息潜行到离篝火只有十来丈远的巨树后屏息观看。
火堆边,坐满了一位体态佝偻、身穿洗白灰布麻衣、须发都是白色、凌乱缠绕的长者。
他正握着树枝慢慢悠悠地摆弄火堆,火架在一个烤焦了的野薯上。
他似乎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孤寡老人,入山采药,或者是讨生活。
可是顾宴眼神突然凝滞下来,看到老人旁边随便放的拐杖上。
那根拐杖黑得似乎很普通,但杖头上刻有一种极古拙而又近乎磨平纹路的异兽花纹。
顾宴瞳孔微缩──他认出了那道纹,属於一个避世已久而又异常神秘的远古部落。
仿佛感应到她们的凝视,老人摆弄火堆的举动停顿了片刻,脑袋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的嗓音又老又哑,有一种异样的节奏,把夜晚的宁静给打破:
“林深露重、邪祟猖獗、外客纷至沓来、何不来烤火驱寒呢?”
沈若内心一惊,潜意识里攥紧袖间符箓。
顾宴却是压在她手上,极轻缓地摇着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深夜里叨扰实属无奈。我等遇到一些困难,路过这里,看到火光,特此查探,没有恶意!”
老人慢慢地扭头看。
他脸上满是皱纹,但一双眼睛没有混浊,而是被跳动着的火光辉映着,透着沧桑般的冷静与洞悉。
他的视线从顾宴与沈若之间一扫而过,于顾宴显然异常的面色与沈若衣襟尚未干透的鲜血中驻足片刻,但丝毫没有吃惊与害怕,而是了然地略点头。
“麻烦......”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句,用树枝将那只烤好的野薯拨弄出来。
“能够跑到这个枯风林的深处,烦恼一定不小吧。过来坐,老婆子别的不多,火还有的。”
他自称为“老婆子”,但嗓音还是男声,口气平平淡淡像谈天气一样。
沈若瞥了顾宴一眼,顾宴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老人深不可测,不过至少在现在来看,他没有什么敌意。
两人出了树林,沈若仍是戒备,扶顾宴坐在火堆边一块比较平整的岩石上。
老者将那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野薯掰开,递了一半过来:“吃点东西。”
沈若犹豫了一下,接过:“谢谢前辈!”她细心地感知并证实食物没有毒性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吹了凉,先是喂了些近乎虚脱的顾宴,然后自己也只吃上几口。
温暖的食物下肚后,果然驱散了几分凉意与倦意。
“伤的很严重呀!”老者看着顾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阴煞蚀心、能坚持至今,你小子的命硬得很。”
顾宴的心被震住了,对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受伤的根本原因。
他勉强拱手:“前辈慧眼。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山里人嘛,没啥名字,随便喊。”老者摆摆手,又看向沈若,“小丫头神识损耗太多,灵力耗尽,亦属强弩之末。”眼睛落到沈若腕间那早已暗淡的血色符文之上,双眉几难察知。
沈若的心被紧紧的揪了起来,潜意识里想要把手收回来。
老者却并未多问,只是慢吞吞地从身后一个破旧的背篓里摸索起来,嘴里嘟囔着:“遇上也是缘分......老婆子这儿有点自己采的草药,看看合不合用......”
他在背篓里翻找了片刻,掏出几个用干草捆扎的药材,递给沈若:“将其捣碎后,无论是外用还是内服,都能有效对抗阴寒的气息,效果还不错。”
沈若拿起来看了看,内心立刻激起了惊涛骇浪!那数种药材其貌不扬甚至略显枯涩,可凭眼力,一眼就识破了这居然是极为稀有的“地炎果”与“蕴神草”,是解除顾宴伤势、滋养神识之极品灵药!它的价值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啊!
这位貌似平常的山野老人随手掏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珍贵的灵材?
“前辈,这真是太贵重了……”沈若不敢接受。
“山上长得不值什么。”老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能用就行了。你休息一下,老婆子守上半夜。”
话音刚落,他不再与他们有任何交流,只是专心地拿起那半块野薯,慢慢地开始吃,好像他们只是偶尔经过的普通旅客。
沈若手里拿着几株名贵灵药,望着面前神秘的老人,再看旁边气息淡薄的顾宴时,内心满是疑惑与些许绝处逢生般的悸动。
这个突然伸出的援助之手究竟是福是祸?
她也没想太多了,马上就出手处理药材。无论如何先救顾宴一命再说!
篝火噼啪作响,映出三人那张默默无语、各怀心事的脸。
山林深处,夜色里仿佛传来夜枭的哭声,并迅速地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