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时光转瞬即逝。
林汝州正襟危坐于练功静室之中,周身灵气如潮水般循环不息,隐隐伴有风雷之声。
他此刻正处于突破金丹初期的紧要关头,然而却总感到灵力运转之间似有一丝难以言明的阻滞,宛如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所阻隔,始终无法畅通无阻。
他徐徐收功,睁开双眸,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此次闭关,又未能取得圆满成功。
修为臻至他这般境界,每一次突破都愈发艰难,不仅需要持之以恒的水磨工夫,更需要机缘和悟性,甚至……资源。
念及资源,他下意识地查探了自己的储物戒指。其中灵石、丹药、材料堆积如山,足够让寻常散修奋斗十辈子。
但对他来说,却仍感力不从心。维持少主的排场、培养心腹、打点关系、自身修炼……每一项都耗资不菲。
家族供给虽颇为丰厚,却也并非毫无限制,许多资源更需凭借功勋去换取,或是由自己去争取,去争夺。
“少主。”静室外传来心腹侍从恭敬的声音。 “何事?”
“长老会传讯,请您前去商议北荒边缘新发现的那处古修洞府事宜。此外,三房那边似乎对您上次提议的灵矿分配方案颇有异议,正在联合其他几房……”
林汝州眉头紧皱,刚刚压下去的焦躁又再度涌起。
又是这些无休无止的争斗!古修洞府既意味着机遇,亦意味着风险与争夺;家族内部的倾轧更是令人心力交瘁。
他有时真觉得,这少主之位,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
“知道了。”他声音淡漠地应了一句。
起身更衣时,他忽然极其短暂地晃神了一下。若是……若是能彻底抛开这些烦扰,寻一处清静之地,无人打扰,只需安心修炼便好……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立刻被他掐灭。
可笑!他是林家少主,注定要执掌这偌大家业,站在天元城顶端的人,怎能生出这等逃避的念头?
处理完一堆繁杂事务,已是深夜。林汝州揉着额角,只觉得心神俱疲。
主宅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勾心斗角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
“去别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吩咐道。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出繁华喧嚣的城区,驶向城郊。
越是靠近别院,他感觉周身紧绷的神经便越是放松一分。
别院的阵法识别到他的气息,无声开启。
院内只零星点着几盏夜灯,柔和的光晕勾勒出熟悉的庭院轮廓,花草幽香伴随着清凉的夜气扑面而来。
没有通明的灯火,没有等候的仆从,没有繁琐的礼节。
只有正屋窗棂透出的、温暖而朦胧的鹅黄色光晕。
他推门而入。
沈若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宸儿的小衣,低头绣花。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裙,墨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温柔的欣喜,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
“少主,您来了。”她轻声细语,上前自然地替他解下略带夜露的外袍,动作轻柔熟练。
“可用过晚膳了?灶上还温着灵米粥和小菜。”
她的气息依旧是练气期,温顺,柔和,没有任何锋芒,像一张细腻温暖的网,将他周身无形的疲惫与紧绷悄然包裹、融化。
“用过了。”林汝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目光落在她脸上。
灯光下,她的肌肤细腻莹润,眉眼低垂,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顺。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经历了两次筑基失败,她身上那股易碎感似乎淡了些,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韵味。
像是被流水打磨过的玉石,温润依旧,却更显底蕴。
但他并未深想,只以为是灯下看人,或是她认命后心态变得平和。
“宸儿睡了?”他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刚睡下不久,今日玩得累了,睡得很沉。”沈若轻声回答,引他到桌边坐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茶是温灵草泡的,灵气淡薄,却正合他此刻不想被浓郁灵气冲击的心境。
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女子,看着这间布置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与整洁的屋子,听着内间传来孩子平稳安宁的呼吸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包裹了他。
在这里,他不是需要步步为营的林家少主,不是需要与人针锋相对的修士。
他只是林汝州,一个被温柔对待、被全然依赖的男人,一个孩子的父亲。
那些家族倾轧、修炼瓶颈带来的焦躁,竟奇异地被抚平了。
他甚至觉得,方才在静室里那丝停滞的灵力,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他放下茶杯,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沈若正在为他布菜的手。
她的手微凉,细腻光滑,被他握住时,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随即温顺地停住动作,任由他握着,脸颊飞起一抹红晕,睫毛低垂,羞怯动人。
林汝州心中那点掌控感和满足感愈发充盈。看,她就是这般全然属于他,易碎,听话,能抚慰他的一切疲惫。
“近日……辛苦了。”他难得地说了一句近乎体贴的话。
“能伺候少主,是妾身的福分。”沈若的声音细若蚊吟,头垂得更低。
林汝州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静静品味着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因她单纯,因她全然依赖于他,因她所有的情绪皆系于他一身,毫无威胁可言。
他丝毫未察觉到,那低垂的眼眸深处,竟是一片如此冷静深邃的潭水。
潭水之下,是早已谋划好的道路和即将爆发的力量。
这座别院,这个女子,这个孩子,恰似他精心珍藏的一件易碎之物,被放置在远离喧嚣的地方,永远保持着他所喜爱的模样,在他需要时,给予他片刻的慰藉。
这便足矣。
至于那枚被浪费的中品筑基丹,以及那点关于赤阳草的巧合……他早已将其遗忘脑后。
他甚至开始思索,下次来时,是否可以多携带一些对她和宸儿有益的、但又不会使她修为有太大变化的温养类资源。让她维持现状,便好。
夜渐深,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汝州闭上双眼,彻底放松身心,沉浸在这虚假的温柔宁静之中,对这地方潜藏的汹涌暗流,浑然不觉。
指尖被温热的手掌包裹,沈若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即立刻软化下来,任由那份属于林汝州的、带着淡淡威压的体温侵染自己的皮肤。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光,脸上适时地晕开一层薄红,如同受惊又羞怯的蝶翼,轻轻颤动着。
林汝州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模样,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沈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腻滑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柔顺羞怯的模样,甚至将身体放得更软,微微向他倾斜,做出依恋的姿态。
内间,宸儿睡得正沉,平稳的呼吸声如同最安详的夜曲。
感受着林汝州周身逐渐放松下来的气息,甚至那因修炼瓶颈而略显躁动的灵力也趋于平缓,沈若心中冷笑。
他自然不会知道,这满室令人放松的安宁,是她以筑基期的神识细微调控自身水木灵气,混合了特制安神香的结果。
她如今对灵力的掌控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这般不着痕迹的影响,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他要静谧,她便给他静谧。 他要温柔乡,她便编织最完美的温柔乡。 他要一个全然依附、毫无威胁的玩物,她便扮演得淋漓尽致。
这具看似柔弱的躯壳之下,真正的沈若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林汝州的疲惫,他的算计,他偶尔流露出的、对这份虚假宁静的贪恋,都清晰地倒映在她那片冰封的识海之中,成为她分析他、利用他的筹码。
他握着她的手,仿佛握着一件令人安心的所有物。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所有物”正在暗中以可怕的速度成长,并且早已将挣脱枷锁、反噬其主的计划推演了无数遍。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直到林汝州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乎沉浸在这份安宁中小憩,沈若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他没有反应。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没有惊动他分毫。
指尖获得自由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空气缠绕而上,驱散了那份令人不适的触感。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摆,动作自然熟练,仿佛只是体贴的侍奉。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灯下,拿起那件未完成的小衣,指尖捻起细针,就着昏黄的灯火,继续缝制。
银针穿梭,细线拉扯,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声响,更衬得夜寂静深长。
她的侧影落在窗纸上,柔和,专注,安宁,任谁看去,都是一幅完美的、岁月静好的佳人灯下图。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低垂的眼眸深处,计算从未停止。
铜片空间内,背包里上品灵石仍在悄然复制,积累着力量。
脑海中,北荒山脉的地形、妖兽分布、灵草资源点不断勾勒、清晰。古修士洞府里种种奇闻在识海里闪现过, 指尖流淌的,不仅是丝线,还有一丝丝精纯至极、却被完美隐匿的筑基灵力,悄然温养着藏在袖中的几张新绘制的上品符箓——它们的气息被巧妙地伪装成了低阶符箓的波动。
林汝州赏赐的那些温养资源,她照单全收,却从未动用。那些东西对她真正的修为而言已是杯水车薪,但她仔细地分门别类放好。
将来离开时,这些来自林家少主的东西,或许能换些不错的灵石,或者在某些场合,成为误导追兵的烟雾弹。
缝完最后一针,沈若轻轻咬断线头,将小衣仔细叠好。她抬眼,看了一眼似乎陷入浅眠的林汝州,目光在他毫无防备的脖颈处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一丝极其隐晦的杀意掠过心湖,旋即被更深的理智压下。
还不是时候。
现在动手,痕迹太重,林家震怒之下,她和宸儿绝无可能逃脱。
她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自然的、能彻底撇清关系的时机。
一个能让林汝州“意外”消失,而她这个“柔弱无助”、“修为低微”的侍妾和幼子能合理脱离林家掌控的时机。
北荒山脉……那个新发现的古修洞府……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机会。
她重新垂下眼眸,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压回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