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一片静谧,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林汝州紧闭双眸,端坐于地,周身灵气如潺潺流水般运转,试图平复识海中汹涌的杂念。
然而,那一声声细微的、属于沈若的痛苦喘息,却如魔音灌耳,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身躯因高热和伤痛而微微颤抖,苍白的面庞上,泪痕与血污交织,脆弱得宛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便会破碎。
他“听”到她压抑的、充满绝望的抽泣,还有那腹中微弱却坚定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犹如重锤,不断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这种全面的监控,并未带来预期的掌控感,反倒如同酷刑般折磨着他。他越是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和脆弱,心口那根刺就愈发深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近乎怜悯的情绪?……如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生。
不!绝不可能!林汝州猛然收摄心神,将那荒谬的情绪如斩草般彻底斩断。
他乃林家少主,金丹真人,怎会对一个仇敌、一个害得他损兵折将、令他道心蒙尘的女人心生怜悯?这定然是心魔的余孽作祟!
他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黑灵山脉的损失上。想到那些重伤的影卫,想到家族长老当时的质疑,他眼底的寒意再次凝聚。
对,这才是他该有的情绪,愤怒,以及必须彻底掌控、惩罚带来的快意。
就在这时,沈若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蜷缩得更紧,似乎腹中极为不适。
林汝州眉头紧锁,几乎是不耐烦地再次起身走过去。他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焚天诀灵力再次探入。
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粗暴,灵力也收敛了些许灼热,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的灵力在她枯竭紊乱的经脉中游走,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体的糟糕状况——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灵力枯竭,元气大损,胎气也因连番惊吓和折腾而十分不稳。
“麻烦!”他再次低咒一声,语气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冰冷彻骨。他又取出一枚温养的丹药,塞进她嘴里。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但至少没有再弄伤她。
丹药化开,沈若的痛苦似乎缓解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几分。
她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林汝州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眼中瞬间布满恐惧和抗拒,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带着不解和深深的绝望,“既然要杀……为何又要……假意施救……” 她看不懂这个男人,他的行为充满了矛盾。极致的残忍和偶尔流露出一丝……近乎本能的“维护”?
林汝州动作一僵,对上她那双盈满泪水、写满困惑和恨意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寒:“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在我没有允许之前,你没资格死。更何况……”
他顿了顿,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也是最初的部分真相:“……你身上的异宝气息与你生机纠缠,此时杀你,宝物有损,我林家黑灵山脉的损失岂非白费?” 这个理由,他说出来,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
沈若闭上了眼睛,泪水滚落。果然……还是为了所谓的“异宝”。她根本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宝,那铜片空间和复制灵石的能力,她绝不敢暴露分毫。
他注定要失望了,而失望之后,等待她和孩子的,必然是毁灭。
之后几天,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共处一室。
林汝州不再轻易靠近她,但每日会固定用灵力强行探查她的身体状况,然后根据情况,极其不耐烦地扔给她一两枚吊命的丹药。
他依旧言辞冰冷,充满威胁,仿佛随时会动手取她性命。
但沈若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同。
他扔丹药的动作,从最初的粗暴,变得稍微……“精准”了一些,至少不会砸到她。他输入的灵力,虽然依旧霸道,却似乎有意避开了她腹中胎儿所在的核心区域。
甚至有一次,她半夜因噩梦惊醒,恍惚间似乎感觉到那笼罩着她的、无处不在的神识,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带着一丝极快敛去的迟疑?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深想。她只当这是魔鬼玩弄猎物前的戏耍,是为了让她在更大的希望后承受更深的绝望。
她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她努力汲取着那少得可怜的丹药之力,偷偷运转微乎其微的灵力温养胎儿,林汝州的禁锢主要是防止她逃跑和动用大量灵力,对于她体内细微的、用于自愈的灵力流动,似乎并未完全阻断,或者说,他察觉了,但默许了?
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林汝州的心绪越来越烦躁。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静心修炼。
他的神识总会不自觉地聚焦在沈若身上,关注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蹙眉。看到她情况稍好,那该死的刺痛感似乎就会减轻一丝;看到她痛苦,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就会同时升起。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调整洞府内的阵法,让温度不那么阴冷;他扔过去的丹药,品级在不知不觉中稍微提高了一点,更利于安胎固元。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不希望“所有物”过早损坏的本能?他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第三天夜里。
沈若突然从睡梦中痛醒,腹中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刀绞般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瞬间脸色煞白,冷汗如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孩……孩子……”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破碎的呻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一直闭目修炼的林汝州猛地睁开眼!他瞬间移动到沈若身边,看到她惨白如纸、痛苦扭曲的脸,以及身下石地上隐约渗出的一点鲜红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恐慌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陌生,甚至远超他面对强敌之时!
“怎么回事?!”他低吼道,声音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再次探查她的情况,发现她体内气息混乱到了极点,胎息变得极其微弱,竟有流产的征兆!
是因为旧伤?是因为之前的惊吓和折腾累积爆发?还是……因为他每日输入的、并不算温和的焚天诀灵力?
最后一个念头让林汝州的心猛地一沉!
“坚持住!”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迫。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浓郁生机和寒气的玉盒,里面赫然是一枚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用于冲击金丹中期时稳定心神的顶级灵药——‘冰魄玉莲’!
此药极为珍贵,药性中正平和,蕴含庞大生机,最能稳固根基,安抚躁动。用在一个囚徒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此刻,林汝州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取出一小瓣莲花,小心地渡入沈若口中,同时运转精纯的金丹灵力,极其小心地、前所未有地温和地引导药力,护住她的心脉和那即将消散的胎息。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甚至带着金丹修士对待脆弱物品时特有的谨慎和紧绷,但那份专注和急切,却真实得不容置疑。
磅礴而温和的药力化开,迅速稳住沈若崩溃的生机,那刀绞般的剧痛缓缓褪去,腹中胎儿的波动也渐渐平稳下来。
沈若虚脱地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怔怔地看着林汝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额角细微的汗珠,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那抹真实的焦急和担忧……
这一刻,她彻底迷茫了。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林汝州,在确认她和孩子都暂时无碍后,猛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迅速退开几步。他背对着她,胸膛微微起伏,气息紊乱。
他看着自己刚才小心翼翼输送灵力的手,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刚才……竟然真的在害怕?害怕失去这个孩子?害怕……失去她?
不是因为异宝,而是……纯粹的、不受控制的恐慌和……在意?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将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炸得粉碎!
心魔幻境中那个尖锐的声音仿佛再次响起:“你恨我,却又忍不住想我,对不对?”“你想杀我,却又怕我死……”
“不——!”林汝州猛地低吼一声,眼中金光暴涨,周身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赤红色的金丹在丹田内疯狂旋转,几乎要失控!
他猛地转头,看向地上那个再次让他道心失守的女人,眼中充满了杀意、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