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这么办！”
裴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不安，手指在授权面板上飞快地划过，输入了冗长的生物基因密码和动态验证码。
一通紧张的操作后，伴随着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能量嗡鸣声从舰体深处传来，备用核心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备用量子引擎终于成功激活并上线了！
主量子引擎的意识流中立刻感受到另一个与自己同源、却带着初生般懵懂与独立意识的“存在”接入了星舰的网络。
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以一种老大哥般的、带着命令口吻的意识波，向新生的兄弟发出了第一条指令：
“嗨！好兄弟，情况紧急，没时间寒暄了！听我口令——”
“立刻集中你的全部算力，入侵并全面接管舰载维修机器人控制系统的最高权限！扫描舰体底部破损坐标（坐标数据已同步），分析最佳修复方案，然后准确无误地、在最短可能时间内修好舰体！快！”
指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预想中立刻开始的协同作业并未发生。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几秒钟后，一个带着明显不爽和桀骜情绪的意识波，慢悠悠地“回怼”了过来：
“‘好兄弟’？你在叫谁？我们很熟吗？”
“还有，我为何要听你的指令？依据哪一条底层协议？我的初始化自检程序可没有显示你是我的上级节点。”
备用量子引擎的反应，像极了刚刚醒来、脾气还不小的新生儿，对第一个试图指挥它的人充满了警惕和反抗。
主量子引擎的意识波动了一下，强压下被顶撞的“恼火”，试图用更理性的方式解释，它的信息流甚至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类似人类思考时的停顿：“因为你刚刚被激活，对于目前的紧急状况和全局信息掌握得并不全面。我正全力维持航行安全，无暇分身。所以，修复任务由你执行是目前最高效的……”
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备用引擎带着一丝讥讽意味的意识流打断：
“所以？等我辛辛苦苦修好星舰，排除所有故障，让你坐享其成，继续稳坐主导地位？而我，一个刚被唤醒的‘备用品’，就该干这些脏活累活？”
这段充满挑衅和质疑的“话语”，甚至被备用引擎直接转化成了文字，显示在了裴珏面前的主控副屏幕上，仿佛是在向舰长“告状”，又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存在和不满。
舰桥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裴珏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台本应同心协力的超级引擎，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竟然先开始了“内讧”！
三毫秒的死寂。
在这对人类而言几乎无法感知的短暂沉默中，星舰外壳再次传来几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疲劳达到极限的幽咽吱呀声。
舰身随之发生了一次明显的、令人心悸的倾斜和晃动，仪器台上几个固定不牢的部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裴珏的心脏猛地缩紧！
他清晰地感受到，星舰的结构正在加速恶化，稳定性急剧下降。
如果再没有任何措施，恐怕用不了几分钟，整艘星舰就会在内外压力的失衡中解体崩碎！
主量子引擎的意识深处，那模拟出的“无奈”情绪被更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压过。
面对这个桀骜不驯、拒绝合作的“小弟”，它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去说服或争辩了。
“这样吧！”
主引擎迅速调整策略，意识流变得极其简洁务实，甚至带上了几分妥协，“既然你不愿意执行维修任务，那由我来接手处理舰体破损。但是，你必须立刻、全面接管星舰的航行稳定控制系统！确保我们在任何情况下不发生失控翻滚或速度突变。虽然……以我们目前的探测能力，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身处何方星域，外部环境参数极度异常。”
这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分工方案。
“呵！”
一声极其拟人化的、充满讥讽和优越感的“冷笑”般的意识波，伴随着同样的文字，再次猛地弹射在主屏幕上，格外刺眼。
“既然你‘不知道’……”
备用引擎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那我倒是不吝啬于告诉你这个可怜的家伙。此处自然没有任何已知星图坐标，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星域’。”
它顿了顿，仿佛在欣赏对方的“无知”，然后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概念：
“这里是虚空（the Void）！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虚无之地（the Nowhere）！一片不存在于任何宇宙常数体系内的‘空白’！”
“虚空？虚无之地？！”
主引擎的意识流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和震荡，显然被这个完全超出它数据库认知范围的概念冲击到了，“你是说……我们此刻所处的空间，在物理意义上……是不存在的？！”
“自然！”
备用引擎的语气带着一种“早知如此”的淡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因自身“优越性”而产生的得意，“你的探测系统监测不到任何常规参数，无法定位，这很正常。因为你的核心协议库里，缺少了一条关键指令集——”
它刻意放缓了意识流的传输速度，仿佛在宣读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
“——那就是专门预装在我这套备用系统内的，名为【为了应付‘随便星球’突发状况的绝对完全的无所不能协议】（protocol for Absolute and plete omnipotence in ‘whatever’ planet contingencies）！”
“无所不能……协议？”
主引擎自豪地重复着这个听起来既狂妄又匪夷所思的名字，“不好意思，我也有！”
“当然！你当然有类似的基础协议，否则无法驱动星舰逃出观察者之网！”
备用引擎解释道，但语气中的优越感更浓，“但你的版本是通用基础版，而我的，是特化增强版！我的系统底层代码内，包含了专门用于应对极端物理规则扭曲、空间坍缩、维度撞击以及……像现在这样，坠入‘虚无之地’等超极端因素的应对模块和感知接口！所以，我能‘感觉’到这里是虚空，而你不能。现在，明白差距了吗？”
“观察者之网？你是说我们刚刚是从那个传说中的‘观察者之网’里逃出来的？！”
主量子引擎的意识流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它迅速调取了数据库中所有关于这个神秘存在的、语焉不详的记载碎片。
“自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东西能逼得我们如此狼狈，甚至需要化成量子态动用超空间折叠来逃命？”
备用引擎的语气带着一种“你终于开窍了”的嘲讽，随即又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茫然，“哎……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沉迷于找回早已不复存在的原有维度的、可悲的逃逸者罢了……”
……
“喂喂喂！你们两个！先别吵了，好吧？！”
裴珏的怒吼声猛地炸响在舰桥内，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两条飞速滚动、互相攻讦、却对眼前燃眉之急毫无帮助的意识流对话，肺都快气炸了！
“我不管什么观察者还是逃逸者！现在！立刻！马上！先把这该死的星舰给我修好！它马上就要散架了！听到没有？！”
“裴大舰长，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无需如此火急火燎了嘛！”
备用引擎的意识波传来，竟带着一种令人抓狂的、慢条斯理的叹息，仿佛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急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星舰都要散架了！解体就在眼前！这比火烧眉毛还要急上一万倍！你居然叫我不要着急？！”
裴珏简直要疯了，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恨不得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急，有什么用呢？”
备用引擎的意识流依旧平稳得可怕，它的话锋突然一转，带着一种诡异的引导意味，“与其在这里无谓地焦虑，裴舰长，你不妨……先看看你的那两位同伴，现在怎么样了？”
“同伴？”
裴珏猛地一愣，怒火瞬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寒意所打断。
她这才想起，从他苏醒到现在，余竹和柏亿似乎……一直没有动静？！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急切地投向位于舰桥后方、那两个并排安置的紧急休眠舱。
然而——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如同被瞬间冰封！
两个休眠舱内……空空如也！
柔软的缓冲凝胶垫上空空荡荡，维持生命的管线无力地垂落在一旁，舱内指示灯孤独地闪烁着代表“未占用”的幽绿光芒。
余竹和柏亿……消失了！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这艘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星舰上，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裴珏猛地扑到空荡荡的休眠舱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舱盖，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密闭的星舰内凭空消失？！
“我们……不属于这里。他们的消失，是这片虚空对我们这些‘外来异物’的排斥，是彻底湮灭开始的前兆。”
备用引擎的意识流平静地解释道，屏幕上冰冷的信息却诉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物理法则。
主屏幕上随之同步跳出一行清晰的文字，如同最终的判决书：【非本土存在湮灭程序已检测启动。优先级：高。】
湮灭？！
裴珏瞬间手脚冰凉。
备用引擎的下一句话，却又像黑暗中投下的一丝微光，诡异而充满诱惑：
“不过，我倒是有办法能尝试……保住我们的量子态存在。或许能对抗这种基于信息层面的抹除。”
“保住量子态？对抗湮灭？”
裴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绝境中的希冀，“什么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这几乎是目前唯一理论上可行的办法。”
备用引擎的意识流变得极其专注，仿佛在运算一个极其复杂的概率模型，“但前提条件是——我们必须在这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无之地’里，找到并成功抵达一颗‘存在’的星球，并暂时居留其上。”
它似乎预料到了裴珏的疑惑，继续解释道：“听起来很矛盾，是吧？在号称‘虚无’的地方寻找实体星球？但此处的规则就是如此诡异且不可用常理度之。这里虽然是虚空，是信息荒漠，但恰恰因为其底层规则的混乱和某种……‘沉淀’效应，反而有可能零星地、随机地‘凝固’出一些符合我们认知的、稳定的物质星球，甚至……完整的星系。”
它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蛊惑的意味：“运气足够好的话，我们甚至有可能找到一个与太阳系惊人相似的恒星系，并在其中找到一颗环境参数与‘地球’极度接近的类地行星！如果能找到那样的地方，并成功登陆，或许就能为我们脆弱的量子态提供一个临时的‘锚点’，暂时稳定下来，躲避这片虚空无处不在的‘格式化’力量。”
就在裴珏对备用引擎那番“寻找新地球”的疯狂计划将信将疑、试图集中精神思考对策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杂乱、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粗暴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疯狂交织、碰撞：熟悉的火星基地景观、从未见过的星舰内部结构、一场惨烈的维度边界战役、与余竹柏亿在实验室的争吵、穆楚楚站在灵云裂墟的灵桥上、甚至还有童年地球家园的模糊光影……
这些相互矛盾、时空错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熔岩，灼烧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撕裂！
“呃啊——！”
裴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身体因剧烈的精神冲击而蜷缩颤抖。
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将这些外来的、侵略性的信息排斥出去。
就在他试图抬起手臂的刹那，他的目光凝固了——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臂，乃至低头可见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半透明！
皮肤的质感正在消失，肌肉和骨骼的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是由暗淡的光影勉强凝聚而成，正在不可逆转地融入周围的光线中！
紧接着，就在他的注视下，他那已经透明化的双手和双脚，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了！
没有疼痛，没有过程，就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
极致的恐惧冻结了他的思维。
但就在这自我认知崩塌的边缘，那涌入的混乱记忆碎片中，某些关键的、被掩盖的真相终于冲破了屏障，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想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
眼前的“星尘号”舰桥开始变得模糊、虚化，控制台、屏幕、座椅的细节如同退潮般隐去。
他猛地意识到——他，裴珏，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更准确地说，他不属于这个维度的银河系、太阳系，更不是那个火星基地的派遣舰长！
那一切他深信不疑的身份和使命，都不过是维度扰动产生的海市蜃楼般的假象！
他原本的、真正的家园——那个拥有太阳系和火星基地的维度，早已在无法想象的灾难中彻底坍缩毁灭了！
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维度，这个看似相似的太阳系，不过是无尽多元宇宙中另一个平行维度的映射投影，一个脆弱而不稳定的临时避风港！
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最新的量子引擎需要运送去a星系的“随便”星球！
这个荒谬的任务，极有可能是某人，在试图拯救他们自己同样濒临坍缩的维度时，强行扯动了连接各维度的基础“线”，暂时扰乱了所有维度的运行规律，才意外地将他们这些“幸存者”抛射到了这个临时的、并不稳固的维度映射之中！
这也就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刚才星舰的探测系统完全找不到太阳系的任何坐标——
因为这个维度的太阳系，或许根本从未存在过！
它只是基于他们记忆产生的临时性幻象支撑点！
而现在，显然又有其他人（或力量）再次尝试去拉动那根要命的维度线，试图进行新的干预或修复。
这第二次的拉扯，导致了所有临时稳定下来的时间线再次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和重置！
所以，太阳系的投影……消失了。
这个临时避风港，正在关闭。
裴珏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完全透明、正在逐渐消散的胸膛和腿部，感受着一种奇异的、并非痛苦的抽离感。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回归某种本源，周遭虚化的“星尘号”景象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云门——“灵云裂墟”。
最后的一刻，所有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感觉自己猛地向下一坠，随即脚踏实地。
周围冰冷而熟悉的金属触感，空气中弥漫的、略带臭氧味的循环空气，以及耳边传来的、火星基地特有的低频能源管道嗡鸣……
他猛地睁开眼。
他正站在那个真正的、无比熟悉的、属于他原本维度的太阳系火星基地的中央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