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楚睡得正香,意识像沉在温热的星尘海里,连呼吸都带着星云般的绵柔。
星舰的恒温系统将舱内温度精准控制在23.5c,被褥边缘绣着的荧光星轨在黑暗中泛着淡蓝微光,像给她笼了层温柔的茧。
突然,一阵剧烈的空间震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不是寻常的颠簸,更像有只无形的巨手攥住星舰狠狠摇晃。
舱顶的应急灯骤然亮起,红得刺眼的光芒在天花板上疯狂跳动,映得楚楚眼睫上的阴影都跟着颤。
她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捕捉残留的梦境碎片,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掀得差点弹离床铺——星舰周围的陨石群像是被按了启动键的弹簧球,在虚空中疯狂弹跳,有的擦着舰身掠过,留下幽蓝的离子灼烧痕迹;有的撞在能量护罩上,炸开转瞬即逝的火花,噼啪声透过合金舱壁渗进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靠!”
楚楚下意识地扣住走廊角落,指节已经泛白。
星舰的防碰撞程序确实灵敏得过分,每一颗陨石袭来,它都像受惊的鱼般猛地窜向另一侧,整个舰体在密集的规避动作中上下起伏、左右横摇。
她恍惚间脑中竟蹦出老地球上见过的KtV录像,那些踩着鼓点蹦迪的人影,此刻和自己的处境重叠在一起——星舰就是那个疯狂震动的舞池,而她是被甩得东倒西歪的舞者。
胃里的酸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带着隔夜营养剂的怪味。
楚楚来不及爬去卫生间,只能侧身对着床尾的净化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秽物刚接触到舱底的感应板,淡金色的量子清洗粒子就从嵌缝里涌出来,像一群忙碌的纳米清洁工,瞬间将污渍分解成无色无味的分子。
但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还缠着喉咙,楚楚扶着舱壁干呕了几声,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濡湿了。
梦境彻底碎了。
刚才还在梦里和星际猫薄荷田打滚的触感,此刻全变成了浑身的酸麻——像是被星舰的震荡波拆了又重装,每块肌肉都在发出抗议。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力正从模糊的重影慢慢聚焦。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灭,暖白与惨红交替闪烁,把金属舱壁上的管线阴影拉得忽长忽短,像某种蛰伏的星际生物在呼吸。
“该死……”
楚楚咬着牙扶稳舱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舱壁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踩着虚浮的脚步往驾驶室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晃动的浮冰上,好几次差点被星舰的突然倾斜带得摔倒。
路过餐厅时,此刻正飘着淡淡的茉莉香——量子粒子分解食物时,总会随机转化出一种花香,这是老款星舰才有的鸡肋功能。
她想起了刚才那个跳入逃生舱的陌生人。
驾驶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景象却让楚楚愣了愣。
明明外面颠簸得像要散架,这里的物品却摆得整整齐齐:导航仪屏幕还亮着暗蓝的待机光,一只常用的星际杯倒扣在操作台边缘,能量棒包装都被叠成了方块。
只有中央的全息控制屏在疯狂闪烁,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像是在尖叫着求救。
“晃成这样还能保持整洁?”
楚楚扶着门框站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哪个世纪的老古董,连舰内平衡系统都装的是摆设,掉进这‘三不管地带’真是活该。”
她一边吐槽,一边跌跌撞撞地扑到控制台前。
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操作面板,星舰又是一阵剧烈的倾斜,她整个人扑在屏幕上,额头磕在金属边框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缓过劲来后,她赶紧调出系统自检界面,绿色的数据流像瀑布般划过屏幕——动力系统正常,能量护罩剩余78%,氧气循环稳定……
除了定位模块那一行刺眼的红色“无法识别”,其他参数居然都好好的。
“原来不是坏了,是定位失灵。”
楚楚松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这里是多维度结合部,宇宙弦的震颤会干扰所有定位信号,就像在浓雾里迷路的船,罗盘指针只会疯狂打转。
全息屏边缘突然跳出一个闪烁的红色图标,旁边用星际通用语标着“舰内平衡系统”,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关闭”标识。
楚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眨了眨眼,怀疑是颠簸让自己出现了幻觉。
手指悬在半空顿了三秒,才小心翼翼地戳向那个图标。
随着指尖落下,屏幕发出“嘀”的轻响,红色图标变成了绿色的“开启”。
几乎是同时,星舰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住,刚才还狂暴的震荡瞬间平息,操作台不再晃动,连窗外陨石撞击护罩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了。
“原来……是没打开?”
楚楚愣住了,随即哭笑不得。
她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依旧翻涌的陨石雨——那些棱角分明的岩石在多维度引力拉扯下扭曲变形,有的甚至折射出诡异的重影,像被打碎的镜子在虚空中翻滚。
但星舰内部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连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的惊慌和恶心还没完全褪去,一种莫名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楚楚转身想找个地方坐下,目光却被控制台旁的小桌子吸住了。
那是张嵌在舱壁里的折叠桌,此刻摊开着,上面放着个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封面。
皮质很软,带着点旧时光的温润感,不像现在流行的合成材料那么冰冷。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扉页。
下一秒,楚楚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掐断了。
扉页上用深灰色的墨水写着三个字,笔迹娟秀却带着点倔强的弯钩,和她自己写在星际护照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穆楚楚。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缩回心脏,楚楚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陨石撞击的闷响、系统运行的低鸣,全都被一种尖锐的嗡鸣取代。
她死死盯着那三个字,眼睛干涩得发疼。
这是……她的笔记本?
可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本子。
皮质封面、磨损的边角、扉页右下角那个小小的星轨印章……
全都是陌生的。
那是另一个人?
一个和她同名同姓,连笔迹都分毫不差的“穆楚楚”?
楚楚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字迹,墨水早已干透,却像烫烙铁一样灼手。
她想起刚才系统显示的“多维度结合部”,想起那些在引力中扭曲变形的陨石,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窜进脑海——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维度的“自己”留下的?
窗外的陨石雨还在不知疲倦地翻滚,星舰平稳地悬浮在这片混乱的虚空中,像一座孤独的岛屿。
驾驶室的灯光已经稳定成柔和的暖白,却照不散楚楚心头突然涌起的寒意。
她慢慢翻开笔记本的第二页,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书页。
穆楚楚的指尖死死抵着笔记本扉页,指腹下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墨色笔画都在灼烧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到第二页,娟秀却带着倔强弯钩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当你打开这本日记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来到了‘转角遇到未来’号星舰上。没错!就是‘转角遇到未来’星舰……还有,我得告诉你,你之所以在此地,是因为咱们原来所处的维度已经坍缩了。”
“嗡——”
像是有根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天灵盖,楚楚疼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合金壁传来的凉意顺着脊椎窜上来,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转角遇到未来号?”
她喃喃自语,这个名字陌生又诡异,像是被浓雾包裹的礁石,明明从未见过,却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熟悉感。
更让她窒息的是“维度坍缩”四个字——意味着整个维度的时空结构像破碎的玻璃般分崩离析,所有存在都会被碾成基本粒子。
难道……我失去了记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她的思绪。
她抬手按住太阳穴,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脑海里闪过无数模糊的碎片:闪烁的维度坐标、失控的能量洪流、还有撕心裂肺的失重感……
对了,她确实三次尝试用维度线拖拽自己原本的维度,可每次都在最后一刻失败了。
那些失败的代价,除了撕裂般的疼痛,就是大片大片空白的记忆。
“所以我忘记了维度坍缩的事?忘记了这艘星舰?”
楚楚的声音发颤,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驾驶室门口。
刚才那个跳入逃生舱的陌生人身影突然清晰起来——仓促间回头时露出的半截侧脸,还有那双似乎藏着惊愕的眼睛……
那个人认识我?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在等我?
她猛地攥紧笔记本,纸张边缘的磨损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桌边,颤抖着继续往后翻。
日记的前半部分字迹和扉页一致,记录着星舰在多维度结合部的航行日常,偶尔夹杂着对维度坍缩的零星困惑。
可翻到中间某一页时,字迹突然变了——笔锋更粗重,带着点潦草的急促,墨水晕染的痕迹显示书写者当时或许很慌乱。
楚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字体既熟悉又陌生。
余竹,这个名字更是让她内心深处心颤不已。
渐渐地,熟悉感彻底挤走了陌生感。
她太熟悉了。
眼泪无声滑过,妈妈……
楚楚的思绪突然卡住,脑海里像是有扇生锈的门被猛地推开,无数记忆碎片顺着门缝涌出来,像娟娟流水般汇入干涸的记忆层。
还有刚才,那个跳入逃生舱的陌生人,惊慌中露出的半截侧脸,此刻正与记忆里余竹的模样缓缓重叠——一样的眉骨弧度,一样紧抿的唇角,甚至连鬓角那道浅浅的惊诧都分毫不差。
“妈妈……”
楚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死死盯着日记本上余竹的字迹,眼前突然模糊,滚烫的泪水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早已干涸的墨水。
“迷失第38天(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因为此处的时间仿佛有点错乱,刚开始通过自己的记录还能算出原本的时间,可是记着记着就完全混乱了),航向依旧无法调整。系统显示目的地是‘转角遇见未来星',但星图上找不到这个坐标。对啊,经历了维度坍缩嘛……”
每一行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楚楚的心上。
这里不是陌生的“老古董”,是自己在多维度结合部的避风港!
窗外的陨石雨还在翻涌,幽蓝的离子灼烧痕迹在观察窗上明明灭灭。
驾驶室里很安静,只有系统运行的低鸣和楚楚压抑的抽泣声。
她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抱住了无数次循环往复的时光。
母亲还在逃生舱里吗?
她会不会有危险?
此地环境如此恶劣,逃生舱可以逃出去吗?
楚楚瞬间回神。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指尖在全息控制屏上快速滑动,调出逃生舱的定位信号——
红色的光点就在星舰后方三百米处,正随着陨石流轻微晃动,信号晦暗不明。
穆楚楚的指尖刚触到通讯器,一阵尖锐的啸鸣声就撕裂了星舰的宁静。
那声音像是无数金属片在摩擦,又裹着能量过载的嗡鸣,刺得她耳膜发疼。
她猛地抬头,只见观察窗外,维度余竹的逃生舱正拖着一道银蓝色光带冲来,在翻涌的陨石雨中划出弧线,像道被拉长的电流,瞬间与星舰的能量场撞出细碎的火花。
逃生舱与星舰对接的刹那,舱体表面突然泛起蜂窝状的蓝光——多维度量子隧穿模式启动了。
下一秒,它竟无视物理法则般从星舰顶部穿入,合金舱顶像水波般漾开又合拢,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逃生舱稳稳落在驾驶室中央,舱门边缘的指示灯正规律地闪烁着。
“妈妈!”
楚楚的心脏狂跳,狂喜像暖流冲遍四肢,她几步跨过去,指尖已经按在舱门开关上。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她回头望去,三道人影正从晃动的光影里走来——为首的人身形高挑,手里握着个发光的仪器,轮廓在应急灯的红光里忽明忽暗,身后两人的靴底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整齐的叩击声,像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