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别院那场声势浩大却狼狈收场的宴会,如同一块投入江宁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夜色中迅速扩散。当宸王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留在宴会厅内的众人,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开始有了细微的动作和交头接耳的声响,只是那声音都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主位之上,晋王萧景瑜依旧僵立着,脸色在琉璃灯盏的映照下变幻不定,最终沉淀为一种骇人的铁青。他脚下是摔得粉碎的玉杯残骸,酒液浸湿了昂贵的地毯,散发出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令人作呕。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上面的瓜果点心滚落一地。他胸口剧烈起伏,凤眸中燃烧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视线扫过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侍卫,以及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宾客,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理智几乎崩断。
他精心布局,软硬兼施,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许以重利,竟然换来那个女人一句轻飘飘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可恨的是萧景玄!他竟敢!竟敢在他的府邸,当着他的面,如此毫不留情地动手,如此嚣张地宣告占有!
“萧景玄……苏晚晚……”晋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问题,更是对他权威的赤裸挑衅!
一名心腹幕僚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道:“王爷,息怒……宸王他……他毕竟是手握重兵,如今又在气头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晋王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瞪着那幕僚,吓得对方连连后退,“他都骑到本王头上来了!还要怎么从长计议?!难道要本王眼睁睁看着他把本王的势力连根拔起,把本王的脸面踩在脚下吗?!”
他喘着粗气,看着满厅狼藉和那些躲闪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知道,经过今夜,他在江宁辛苦营造的势力和形象,已然受到了重创。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此刻心里恐怕都在重新掂量。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他再也维持不住任何风度,指着门口,对着满厅宾客厉声咆哮。
宾客们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礼仪,纷纷仓惶起身,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生怕晚走一步就会成为晋王盛怒之下的出气筒。
转眼间,刚才还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大厅,便只剩下晋王及其少数核心党羽,以及一地的狼藉和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晋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他和萧景玄之间,那层虚伪的兄弟情面,从今夜起,算是彻底撕破了。往后,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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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处的阴郁暴戾截然不同,宸王府别院则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宁静之中。
马车稳稳停在院门前,萧景玄先下车,依旧如常地向苏晚晚伸出手。苏晚晚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微微顿了一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在空气中流淌。
回到主院,翠儿和几个丫鬟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安神茶,见到他们安然归来,都大大松了口气。翠儿看着自家小姐虽然面色还有些微白,但眼神清亮,甚至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不下去的弧度,再偷偷瞄一眼旁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寒气似乎消散不少的王爷,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甚至还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苏晚晚沐浴更衣,换上舒适的常服,捧着微烫的安神茶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放着马车上那一幕——他斩钉截铁的宣告,他笨拙却温暖的怀抱,还有那句“你是本王的命”……
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赶紧喝了一大口茶,试图压下心头那陌生的、悸动的暖流。
萧景玄则在书房听完了福伯关于后续事宜的禀报。福伯言简意赅地说了晋王府宾客仓惶离去、以及晋王暴怒的消息。
“知道了。”萧景玄神色淡漠,仿佛听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市井传闻。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加紧回京准备。江南这边,留下必要的人手,其余人等,三日后随行。”
“是,王爷。”福伯躬身应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爷,晋王那边……此番受此大挫,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回京途中,是否需加派护卫?”
萧景玄抬眸,眼中掠过一丝冷嘲:“他若有胆,尽管来。”
【……跳梁小丑。】苏晚晚即使不在现场,仿佛也能“听”到他心底对这声提醒的不屑。
福伯不再多言,恭敬退下。
萧景玄处理完手头几件紧急军务,回到主院时,已近子时。院内灯火大多已熄,只留廊下几盏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他推开卧房门,只见内室烛火未灭,苏晚晚却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了。她蜷缩着身子,怀里还抱着个软枕,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卸去了钗环的青丝如瀑般散落在肩头,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精致,睡颜恬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许是梦中也不安稳,她微微蹙着眉。
萧景玄放轻脚步,走到榻边,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极轻地拂开了她颊边一缕调皮的发丝,动作轻缓,与他平日冷硬的作风大相径庭。
【……麻烦。】心底习惯性地冒出这两个字,目光却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停留,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苏晚晚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无意识地在软枕上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萧景玄拿起一旁叠好的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又将滑落的被角仔细掖好。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房间另一侧,在那张已经成为他固定位置的临窗地铺上躺下。
他没有立刻闭眼,而是侧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软榻上那个安然熟睡的身影。
今夜晋王府的刀光剑影、唇枪舌剑,似乎都在这片静谧中远去。唯有马车上她那带着依赖的拥抱,和此刻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他知道,经此一夜,许多东西都已改变。他与晋王彻底对立,而他和身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许多。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萧景玄缓缓闭上眼,地板的坚硬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一场鸿门宴,最终以宸王府的全面胜利和晋王的灰头土脸告终,可谓不欢而散。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个夜晚,却并非全然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