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赏花宴,设在府中最为精巧的“萃芳园”。时值春末,园中奇花异草竞相争艳,蝶舞蜂喧,流水潺潺,景致的确怡人。然而,穿梭其间的华服宾客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各怀心思,使得这满园春色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暗流。
苏晚晚准时抵达。她身着那身湖蓝色银线缠枝莲宫装,头戴蓝宝石头面,妆容清淡,眉目沉静。在一众争奇斗艳、环佩叮当的贵妇贵女中,她这身打扮算不得最出挑,却自有一股清雅从容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她被引至主位附近,晋王萧景琰早已候在那里。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亲王常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见苏晚晚到来,便亲自起身相迎,姿态做得十足。
“皇嫂肯赏光莅临,真令小王这寒舍蓬荜生辉。”萧景琰笑容和煦,言语客气,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在苏晚晚身上不动声色地丈量着,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怯懦或不安。
苏晚晚屈膝还礼,姿态标准,无可挑剔:“晋王殿下客气了。殿下府上花木繁盛,名不虚传,是妾身有幸得见才是。”她声音平和,不卑不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王妃的端庄浅笑。
【倒是沉得住气。】萧景琰心底冷笑,面上笑容不变,引她入座。
宴会伊始,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的闲谈,丝竹助兴。几位与晋王府关系密切的官员家眷,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言语间颇多机锋,显然是想试探这位据说出身不高的宸王妃的底细。
苏晚晚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插言一两句,引经据典未必娴熟,但见解往往独特而务实,避开那些虚无缥缈的辞藻,反而从民生、经济角度浅谈几句,虽不深入,却让人挑不出错处,反而显得别具一格。
萧景琰坐在主位,端着酒杯,看似在欣赏歌舞,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苏晚晚身上。见她应对自如,并未如预期般露怯,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萧景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状似随意地放下酒杯,目光转向苏晚晚,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探究:
“早就听闻皇嫂经营有方,那‘云容斋’与‘云容会所’在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连江南的皇商都趋之若鹜。真是令小王佩服。想来皇兄得此贤内助,定然省心不少,这才能安心在外巡边,真是我大景之福啊。”
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实则句句带刺。先是点明她“经商”之事,暗讽其不务正业,有失王妃身份;接着又提及江南皇商,影射她与赵公子的合作;最后更是将萧景玄巡边与她联系起来,暗示她干政,或是宸王府需靠王妃经商来支撑,其心可诛。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晚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刁钻的发难。
苏晚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抬眼迎上萧景琰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唇边浅笑未减,声音清晰而平稳:
“晋王殿下谬赞了。妾身不过是闲来无事,弄些小玩意儿,贴补些脂粉钱罢了,实在当不得‘经营有方’四字。至于江南皇商,乃是看中‘云容’货品精良,互利互惠而已,皆是堂堂正正的买卖,倒也不敢辱没了王府声誉。”
她轻描淡写地将“经商”定义为“弄些小玩意儿”、“贴补脂粉钱”,既符合她“闺阁女子”的身份,又堵住了那些指责她不务正业的嘴。提及江南皇商,则强调“堂堂正正”,反将一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重新落回萧景琰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夫君的崇拜与维护:
“至于王爷巡边,乃是为国戍守,保境安民,是身为皇子亲王的职责与本分。妾身一介女流,不敢妄言军政,只知打理好府中事务,让王爷无后顾之忧,便是尽了本分。王爷雄才大略,心中自有丘壑,岂是内宅小事所能左右的?殿下此言,倒是抬举妾身了。”
一番话,不疾不徐,既撇清了自己干政的嫌疑,又将萧景玄捧到了为国尽忠的高度,同时点明晋王方才的话有失分寸。最后那句“抬举”,更是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暗自点头,觉得这位宸王妃虽年轻,却言辞得体,不容小觑;有的则面露玩味,等着看晋王如何接招。
萧景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寒意骤增。他没想到苏晚晚如此牙尖嘴利,不仅将他的攻击一一化解,还反过来暗讽了他。
【好个苏晚晚!倒是小瞧你了!】他心中怒意翻涌,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风度,干笑两声:“皇嫂过谦了。是本王失言,自罚一杯。”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然而,他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放下酒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说起来,皇兄性情刚毅,杀伐果决,在军中威望素着。倒是皇嫂这般温婉娴静,与皇兄相处,想必别有一番趣味?也不知皇兄那般性子,平日里可懂得怜香惜玉?若是有照顾不周之处,皇嫂可要多担待些,毕竟……军旅之人,难免粗糙。”
这话更是阴毒!表面上是在关心他们夫妻相处,实则是在暗示萧景玄性格暴戾,不懂温柔,甚至可能苛待她这个王妃,试图离间他们夫妻关系,并勾起苏晚晚可能存在的委屈。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她抬起眼,直视萧景琰,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眼神却清亮坚定,没有丝毫闪躲。她微微抬起下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殿下说笑了。王爷待妾身,极好。”
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他别扭的关心,他睡地铺的背影,他赠她软甲时的郑重,他因误会而生的醋意,以及那句沉甸甸的“不负卿意”……一股暖流和勇气自心底涌起。
她继续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与维护:
“王爷心怀家国,胸有丘壑,对外刚毅果决,乃是为将者的担当。对内,却自有其细致之处。妾身愚钝,得王爷不弃,多有回护照拂。王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亦是重情重诺的君子。能嫁与王爷,是妾身之幸。”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委屈与勉强,只有全然的信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这番话,掷地有声。
不仅彻底粉碎了晋王离间的企图,更将萧景玄的形象塑造得更加高大光辉,同时也向所有人宣告了她与宸王之间,并非外界揣测的那般不堪,而是夫妻同心。
萧景琰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他盯着苏晚晚,眼神阴鸷,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席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宸王妃,骨子里是何等的坚韧与聪慧。她不仅守住了自己的阵地,更反手给了晋王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场赏花宴的交锋,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