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玄离去后,苏晚晚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抱着那件沉甸甸又轻飘飘的金丝软甲,慢慢走回内室。她将木盒放在梳妆台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凉柔韧的甲片,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一种被厚重安全感包裹的暖意。
他赠她软甲,是守护,是承诺。那她呢?除了那盘已然被他品尝、并显然触动了心弦的糕点,在他即将远行、奔赴可能潜藏危险的北境之时,她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缺。】苏晚晚再次陷入了与之前准备生辰礼时相似的苦恼,但心境已然不同。那时是忐忑与试探,此刻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牵挂。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掠过他常坐的圈椅,他放置文书的小几,最后定格在墙角那座他偶尔会倚靠片刻、沉思时用以支撑的包铜木柱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他身为武将,常年征战,出入险境是家常便饭。金丝软甲护得住躯干,但沙场之上,流矢、冷枪、乃至混战中的劈砍,何处不是危机?若能有一件既不影响他行动自如,又能提供更周全防护的物件……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前世零星的记忆、今生在王府所见所闻、以及对萧景玄战斗习惯的模糊观察(主要来自他偶尔在校场活动时,她在远处偷偷瞥见的英姿),在此刻汇聚成清晰的灵感。
她所要画的,并非传统的厚重铠甲,而是一件更贴近“软甲”概念,但防护面积更大、更贴合身体曲线的内衬护甲。以金丝软甲类似的材质为底层,关键部位如心口、后心、肩肘等处,巧妙地嵌入打磨光滑、弧度贴合身体的轻薄精钢片,既保证防御力,又将重量和僵硬感降到最低。关节连接处采用柔韧的异种皮革,确保活动无碍。整体设计力求简洁、实用,穿在袍服之内,不显臃肿,却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保命的屏障。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礼物,需要极其精湛的锻造技艺和对人体结构的深入了解。她凭借记忆和想象,勾勒出大致的草图,标注了关键部位的材料要求和设计要点。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关于材料和人体工学的知识储备。
画完草图,她立刻唤来翠儿,低声吩咐:“去,悄悄请福伯过来一趟,莫要声张。”
福伯很快到来,依旧是那副恭敬而精明的模样。
苏晚晚将草图递给他,神色郑重:“福伯,你看看,府中匠人,或京城之内,可能找到能依此图打造此物的高手?材料务必用最好的,不惜代价。工期……要快。”她必须在萧景玄后日出发前,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福伯接过草图,仔细端详。起初他眼中还有几分疑惑,但随着看清图上那精巧而实用的设计,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惊异,甚至带上了几分肃然。他常年随侍王爷,自然看得出这看似简单的内衬护甲其中蕴含的巧思和对使用者无微不至的考量。
“王妃娘娘,”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此物设计精妙,老奴即刻去办。王府匠作处便有能工巧匠,材料库中亦有储备,若日夜赶工,明日傍晚前或可制成。”
苏晚晚心中一喜:“有劳福伯了!”
福伯躬身退下,步履匆匆。
接下来的时间,苏晚晚几乎是在期盼与忐忑中度过的。她时不时望向窗外,计算着时辰,连午膳都用得心不在焉。期间萧景玄似乎回来过一趟,取了东西又离开了,两人并未碰面。苏晚晚也乐得如此,她希望礼物完成时,能是一个完整的惊喜。
翌日,傍晚时分,福伯果然亲自捧着一个扁平的锦盒回来了。
“王妃娘娘,幸不辱命。”福伯将锦盒奉上。
苏晚晚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内,一件与她设想中几乎别无二致的玄色内衬护甲静静躺着。触手冰凉,材质比她画的草图要求似乎更好,金属薄片打磨得光滑如镜,嵌入的皮革散发着淡淡的硝石气味,编织细密,线条流畅,在烛光下泛着幽冷而内敛的光泽。
她轻轻抚摸着这件凝聚了匠人心血与她全部心意的护甲,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当晚,萧景玄回府比平日稍早。他踏入锦墨堂时,苏晚晚正坐在灯下,手中捧着那个锦盒,似乎在等他。
见他进来,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紧张,更多的却是明亮的期待。她将锦盒双手递到他面前:“王爷,后日您便要启程,妾身……也有一物相赠。”
萧景玄目光落在锦盒上,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接过,入手便感觉到不同于寻常衣物的分量和质感。他打开盒盖,当看清里面那件设计独特、做工精湛的内衬护甲时,深邃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比看到那盘“七巧玲珑糕”时更为明显的波澜!
他是沙场宿将,一眼就看出了这件护甲的价值!这绝非市面上可见的普通护具,其设计之巧妙,用料之考究,防护理念之先进,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不仅考虑到了致命处的防护,更兼顾了武将所需的灵活性与隐蔽性!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晚,目光锐利如电,充满了震惊与探究:“这是……你设计的?”
苏晚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妾身画的草图,具体打造,全靠府中匠人技艺精湛。”她顿了顿,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轻柔却坚定,“北境凶险,妾身无能,不能随行左右。只盼此物……能助王爷抵御些许风寒,遮挡一二暗箭。”
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也最真挚的祝愿。
萧景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期盼,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再低头看着手中这件堪称艺术品的护甲,心中那惯常冰封的角落,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滚烫炙热。
【她……】一个念头在他心底轰鸣,【竟懂这些?竟为他思虑至此?】
他征战半生,收到的赏赐、礼物不计其数,金银珠宝,美人良驹,却从未有一件,像眼前这件护甲,像之前那盘糕点一样,直接而精准地触碰到他内心最深处,关乎记忆,关乎安危。
他沉默着,伸出手,指腹缓缓抚过护甲上冰冷的金属片和柔韧的皮革,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眼眸,目光深沉得如同暗夜下的海,里面翻涌着苏晚晚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他没有说“谢谢”,那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太过轻飘。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极其郑重的、仿佛要将她刻入心底的眼神,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本王,定不负此甲,亦不负……卿意。”
“卿意”二字出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缱绻与重量。
苏晚晚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脸颊瞬间飞红,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底直冲头顶。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处。
一件软甲,一件护甲。
两份礼物,一份守护,一份期盼。
在这离别的前夜,无声地诉说着彼此心中,那已悄然滋长、再难忽视的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