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的驾临如同在宴席上空笼罩了一层无形的压力,表面的觥筹交错之下,是愈发谨慎小心的暗流。苏晚晚努力维持着礼仪,小口吃着面前的食物,味觉却仿佛失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周遭,尤其是御座方向的动静上。
果然,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松弛时,皇后那温和却不容忽视的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了宸王府的座席。她脸上带着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对着苏晚晚招了招手,声音透过不算嘈杂的乐声清晰地传来:
“宸王妃,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紧,手中的银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迅速放下筷子,起身,垂首敛目,迈着严嬷嬷刻入骨髓的平稳步伐,走到御座阶下,再次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快起来。”皇后语气慈和,示意宫人给她搬了个绣墩放在近前,“坐近些,陪本宫说说话。”
苏晚晚依言谢恩,在绣墩上堪堪坐了半边,身体依旧绷得笔直,头颅微垂,做出恭听训示的姿态。
皇后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过于素净的发髻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笑容愈发和蔼:“嗯,近看更是标致,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先是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便是一转,如同柔软的绸缎里裹着细针,“只是,本宫瞧着你身子似乎有些单薄,脸色也不甚红润。可是初入王府,诸事繁杂,尚未适应?或是……底下人伺候得不经心?”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看似关心,实则暗藏陷阱。若苏晚晚回答不适应,便是承认自己能力不足,难当王妃之责;若指责下人,则显得刻薄寡恩,不能御下。
苏晚晚后背沁出冷汗,脑子飞速运转,斟酌着用词,声音依旧细弱温顺:“回娘娘的话,王府上下待臣妾极好,是臣妾自身脾胃虚弱,加之……初次面见天颜,心中惶恐,故而有些食不下咽,让娘娘挂心了。”她将原因归咎于自身和面对帝后的紧张,既不得罪人,也符合她“怯懦”的人设。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脸上笑容不变:“原是如此。你年纪轻,又是初次经历这般场面,紧张也是难免。往后多出来走动走动,见惯了也就好了。”她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用杯盖拂了拂水面,状似无意地继续道,“说起来,景玄年纪也不小了,府中至今却只有你一位正妃。这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乃是头等大事。你既为正妃,更需贤惠大度,早日为皇家诞下嫡子,方是正道。”
来了!苏晚晚心中警铃大作。这才是皇后真正的目的!敲打她,并且暗示她应该“主动”为萧景玄纳妾!
她感觉到周遭那些看似在各自交谈的命妇女眷们,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回应这堪称诛心的问题。
苏晚晚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她不能拒绝,那会显得善妒不容人;也不能欣然答应,那等于自掘坟墓,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说些“臣妾谨记,定当恪尽本分”之类的套话含糊过去。
然而,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比她更快地响起,如同寒冰碎裂,瞬间打破了皇后营造出的“慈和”氛围:
“儿臣与晚晚新婚燕尔,此事不急。”
萧景玄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后,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甚至用了“晚晚”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虽然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温度。
整个大殿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连上首的皇帝,都略带诧异地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她完美地掩饰下去。她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关切与不容反驳:“景玄,你心疼王妃是好事。但皇家子嗣关乎国本,岂能儿戏?寻常百姓家尚且讲究多子多福,何况天家?王妃年纪小,或许尚未考虑周全,你身为亲王,更应为皇室考量,早些绵延后嗣,也好让陛下与本宫安心。”
她将问题的高度直接拔升到了“国本”和“让帝后安心”的层面,压力骤增。
苏晚晚的心沉了下去。皇后这是铁了心要往宸王府塞人,甚至不惜用帝后来施压。
萧景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苏晚晚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内心一声极度不耐烦的冷哼:
【烦死了,本王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眼,目光与皇后对上,那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皇后娘娘费心。儿臣自有分寸。”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用一句“自有分寸”将所有的压力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态度算不上恭敬,却也让人抓不住错处。
皇后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那端庄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锐利地盯着萧景玄。
御座上的皇帝见状,适时地开口打了个圆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了,皇后也是关心你们。景玄既然心中有数,便依你之意。今日佳节,莫要谈论这些了,喝酒,喝酒。”
皇帝发了话,皇后纵然心中不悦,也只能勉强笑了笑,不再纠缠此事,转而与身旁的命妇说起别的话题。
苏晚晚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向帝后行礼,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看了一眼身旁重新端起酒杯的萧景玄,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场与皇后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
【他……竟然直接驳回了皇后?】苏晚晚内心震撼不已。为了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值得吗?
还是说,他仅仅是不喜欢被人干涉自己的私事?
无论原因如何,他刚才那两句简短却强硬的话,无疑是在所有人面前,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宸王府的事,尤其是子嗣之事,由他说了算。
这份维护,虽然冷硬,却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在她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为她挡下了一记重击。
苏晚晚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发颤的手指,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似乎……也并非全然是绝望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