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在身后如水波般荡漾合拢,将第一关的星辰光路彻底隔绝。
众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与外界想象截然不同的石殿。
没有恢弘的穹顶,没有华丽的雕饰,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古朴与厚重。
青灰色的石壁光滑如镜,倒映着殿内唯一的光源——
悬浮于中央的一团柔和光晕。
光晕之中,是一位身着青袍、身形颀长的男子虚影。
他看起来极为年轻,面容温润如玉,眉眼含笑,仿佛春日暖阳,能驱散一切阴霾。
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平添几分随性。
若非那双眼眸中沉淀着跨越万古的沧桑与智慧,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哪位出游的世家公子。
他手中正虚托着一个由光芒构成的、不断衍化生灭的复杂阵盘,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察觉到众人到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扫过,最终落在了顾云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与了然。
“能不为表象所困,以‘本’破局,不错。”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吾名,青霖。”
简单的自我介绍,却仿佛带着某种能力,让众人因之前战斗和破关而略显浮躁的心神瞬间沉静下来。
“见过青霖前辈。”
顾云初与夜宸执晚辈礼,赵铁河三人也连忙恭敬行礼。
青霖虚影微微一笑,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顾云初身上。
“小友衍化万法,前途不可限量。”
“然,大道独行,常伴孤寂与抉择。老夫……不,我这一缕即将消散的残念,有些问题,想问问诸位,亦算是……这第二关的考验。”
他话音落下,整个石殿的气氛似乎都随之变凝重了几分。
“女娃,”
青霖看着顾云初,眼神温和却深邃,“你求道,为何?”
顾云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为掌控自身命运,为守护心中在意之人,亦为此方天地,寻一线清明。”
“守护……”
青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似有追忆之色闪过,随即问道,声音依旧温和,却重若千钧:
“若有一日,为救苍生,需你牺牲至亲,你当如何?”
问题如无形惊雷,在石殿中炸响!
这绝非简单的道德困境,而是直指顾云初道心的根本矛盾!
她守护的道,与她所要守护的人,若被置于天平两端,该如何抉择?
赵铁河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夜宸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目光紧紧锁在顾云初身上,担忧与紧张几乎要溢出来。
顾云初眼神骤然锐利,但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
“前辈此问,是认定‘牺牲’为唯一解?是认为苍生与至亲,注定对立?”
青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不语,示意她继续。
“苍生非虚幻之念,由无数鲜活个体汇聚。至亲,亦是苍生一员,更是我道心所系,力量之源。”
顾云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回荡在石殿之中,
“我之道,在于守护,在于开辟,而非被动取舍。若至亲与苍生被置于不得不牺牲其一的绝境,那非是二者必损其一,而是我当下的力量尚有不足,未能寻得第三条路!”
她顿了顿,周身竟隐隐有混沌气流流转,眼神明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自信:
“若天地规则逼我至如此绝境,非要牺牲一方方能存续……那我便破了这绝境,改了这规则!混沌衍化,为何不能衍化出一条……无需牺牲任何人的新路?!”
“轰——!”
仿佛言出法随,她话音落下的刹那,体内混沌元婴竟自发轻鸣,引动这石殿残留的阵法之力隐隐共鸣!
整个石殿都为之微微一震!那悬浮的光晕更是剧烈波动起来!
青霖虚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他紧紧盯着顾云初,仿佛要看穿她灵魂深处那不屈的火焰。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无尽的感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破开绝境,自定规则……好!好!好一个‘衍化新路’!哈哈……哈哈哈……”
他竟抚掌轻笑出声,那笑声畅快而欣慰。
“是我想岔了,是我想岔了啊……”
他摇着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无比的满意,
“当年若有你这般心性,红衣她……或许……”
提到“红衣”二字,他温润的眉眼间瞬间笼罩上一层化不开的悲伤与追忆,连虚影都黯淡了几分。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目光转向夜宸。
“剑修,你的剑,为何而挥?”问题简首,却首指本心。
夜宸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之松。面对这拷问,他回答得同样简单,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低沉而坚定:
“为她,亦为心中正道。她的道,便是我的剑锋所向。护她周全,即是恪守我的剑心。”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复杂的权衡利弊。
他将对一人近乎偏执的守护,与对天地正道的责任,完美地、不容置疑地融为了一体,铸入了他的剑道之中。
青霖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另一个同样执着的身影。
他轻轻颔首,没有评价,转而看向赵铁河。
“你追逐利益,刀口舔血。若有一绝世机缘,能让你立地突破,富甲一方,但需你背信弃义,屠戮无辜稚子,你,取否?”
赵铁河被这赤裸裸的问题问得一愣,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看了看身边的吴老四和猴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最终抬起头,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执拗,瓮声瓮气地回答:
“前辈,俺赵铁河是个粗人,没读过啥书,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俺知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有些钱,拿着烫手,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怕冤魂来找俺索命!
兄弟们信俺,把命交给俺,这‘信义’二字,在俺这儿,比命重!
修为、钱财,没了,只要俺还有这双手,还能挣!
可良心这玩意儿,要是黑了,烂了,那俺就真不是个东西了,跟外面那些魔崽子有啥区别?!”
他的话语粗糙,甚至带着些市井的俚语,却掷地有声。
青霖虚影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一旁紧张的吴老四身上。
“寻矿人,你身负异禀,却明珠蒙尘,困于微末。
今有捷径,可让你顷刻间获得我之阵道核心传承,一跃成为阵法大师,但代价是,你需永世留于此地,守护洞府,断绝与外界一切亲缘联系,你可愿意?”
吴老四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剧烈的挣扎。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铁河,又仿佛透过石壁,看到了远方那个破旧但温暖的小院,看到了倚门望儿归的老母亲。
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最终,他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怯懦,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却清晰:
“前辈……传承……俺想要,真的想要……但、但关在这里一辈子,跟坐牢有啥区别?
俺娘……还在等俺回去。
队长和猴子……是俺过命的兄弟。俺……俺还是想跟着队长,想回家给俺娘磕个头。
本事……本事俺可以慢慢学,慢点就慢点,俺心里……踏实。”
青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眼神灵动、身形瘦小的猴子。
“机灵的小子,你善于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若逢绝境,队伍与你,只能活一方,你待如何?”
猴子眼珠本能地转动了一下,脸上惯有的油滑和机灵在青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迅速收敛。
他看了看赵铁河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吴老四憨厚而紧张的脸,最后挺了挺自己瘦小的胸膛,努力让声音不发抖:
“前辈!我猴子是胆子小,怕死,遇到事儿总想溜……但我不怂!更不烂良心!
队长从来没丢下过我和老四,有口吃的都分着啃!
我猴子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也知道啥叫义气!
要活,咱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要死……他娘的……大不了、大不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跟着队长混!”
他的回答带着市井的粗俗和狠劲,没有豪言壮语,却透着底层小人物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悲壮的义气与忠诚。
五人的回答,迥然不同,却都毫无保留地映照出各自的本来面目,无一虚伪,无一矫饰。
青霖虚影沉默地听着,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坚定或紧张,却都无比真实的脸庞。
石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神情复杂变幻,有追忆,有感慨,有欣慰,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带着无尽的释然与……解脱。
“善!”
“大善!”
他接连说了两个“善”字,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让整个石殿都随之共鸣。
“不为无上力量迷失本心,不因滔天诱惑动摇根基,不因生死恐惧背弃信义……”
青霖的虚影变得更加清晰了些,他望着眼前五人,尤其是顾云初,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许与认可。
“这片天地,这片我曾誓死守护,却又留下无尽遗憾的天地……能看到尔等这样的后来者,我青霖,这道残念,终于可以……放心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石殿中央的光晕再次扩散,变得更加柔和而浩瀚,如同母亲的怀抱,缓缓将五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