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群汇成的彩色洪流消失在北方山影的浓绿之中,震耳的嗡鸣余音仍在峡谷间回荡。阿图收回远眺的目光,如同收回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的线索——怀中的蜂鸟木雕、崖壁梯田的奇迹、飞鸟部族的圣药、以及那指向北方的群鸟——紧紧收拢。谷底聚居点,是此刻必须揭开的谜底。
“下去!”她的声音穿透水雾,带着金石般的决断。两人不再停留,沿着狭窄湿滑的石阶,借助垂挂的藤梯,在层层叠叠的环形梯田间快速下行。越往下,梯田的规模越大,作物也愈发茂盛。玉米穗棒沉甸甸地低垂,豆荚饱满,肥硕的南瓜安静地躺在藤叶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作物成熟的气息,这是生命与秩序在绝壁上的宣言。
终于,他们踏上了蜂鸟谷的底部。脚下是松软肥沃的冲积土,溪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数条清澈的浅涧,滋养着谷地。几座低矮的圆形建筑依偎在崖壁根部,墙体由河床卵石混合着黄泥垒砌,厚实而古朴,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棕榈叶和茅草。建筑周围用削尖的木桩围出小片空地,角落里散落着石磨盘、陶纺轮和编织了一半的藤筐。一切都透着生活的气息,却寂静得可怕。
阿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处角落。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中央那座最大屋舍半开的、由厚实木板制成的门扉上。门板边缘,赫然有几道深而新鲜的爪痕!与之前树干上如出一辙,带着野蛮的暴力!
“熊来过!”陈沐阳倒吸一口凉气,燧石手斧瞬间横在胸前,全身肌肉绷紧。
阿图眼神一凛,示意陈沐阳警戒后方和侧翼。她无声地靠近门扉,短矛微微前倾,用矛尖极其缓慢地顶开沉重的木板。
**吱呀——**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谷底的死寂。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气息,如同粘稠的雾霭,猛地从门内扑了出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狭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借着微光,阿图看到屋内一片狼藉:陶罐碎片、散落的谷物、断裂的木架…而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张用厚厚干草和兽皮铺就的矮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上覆盖着一件破旧的深褐色麻布斗篷,斗篷下摆已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了大半,干涸发黑。他面朝里,身体微微颤抖,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
“基利!”陈沐阳失声叫出那个刻在树桥木牌上的名字,声音带着震惊和担忧。
阿图一步踏入屋内,短矛依旧保持戒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可能存在的威胁。确认没有熊或其他野兽潜伏后,她迅速靠近矮榻,单膝跪地,轻轻掀开那人覆盖在头上的斗篷。
一张年轻却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的脸露了出来。皮肤是深橄榄色,颧骨很高,嘴唇干裂起皮,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他的左肩到后背的位置,麻布衣服被撕裂,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爪痕!伤口边缘红肿发亮,渗着黄浊的脓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熊爪撕裂的不只是皮肉,更有生命的热度。
“还活着!”阿图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她立刻解开腰间的皮囊,取出那个珍贵的龟甲容器。金黄色的蜂蜜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她用小指蘸取粘稠的蜂蜜,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基利后背那狰狞的伤口边缘。
蜂蜜接触溃烂皮肉的瞬间,昏迷中的基利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并未醒来。阿图毫不停顿,动作稳定而精准,将蜂蜜覆盖住所有创面。接着,她又取出从树屋营地收集的那一小包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淡黄色粉末(混合了辣椒、某种树皮和矿物质的古老消炎药粉),小心地撒在蜂蜜层之上。药粉的辛辣似乎进一步刺激了伤口,基利无意识地抽搐着。
“按住他肩膀!”阿图命令道。陈沐阳立刻上前,双手用力按住基利右肩,防止他因剧痛挣扎撕裂伤口。
阿图迅速撕下自己兽皮衣内衬相对干净的部分,撕成布条,将涂满蜂蜜和药粉的伤口仔细包扎固定好。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水!”她伸手。陈沐阳立刻递过水壶。阿图小心地掰开基利干裂的嘴唇,将清凉的泉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滴入他口中。基利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几下,贪婪地吞咽着。
做完这一切,阿图才微微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示意陈沐阳警戒,自己则开始在狼藉的屋内仔细搜索。破碎的陶罐上有熟悉的飞鸟刻纹,散落的谷物颗粒饱满,角落里还有一个被打翻的研磨石盘,旁边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正是炼制“黑水”所需的药引!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被推倒的、用整段粗大圆木挖空制成的储物箱上。箱子翻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除了常见的工具和种子,几块用于记录的树皮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拾起一块相对完整的,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粗糙的线条:螺旋纹的符号,旁边是飞鸟,还有…那个蜂鸟木雕背上的独眼太阳图腾!图案下方,还有一些用玛雅象形文字记录的短句,阿图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代表“水”、“光”、“仪式”的字符。
线索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拼接。她快步回到基利身边,从贴身皮囊中取出那个温润的蜂鸟木雕,将其背部的独眼太阳图腾,对准树皮板上刻画的相同符号。
完全吻合!
“基利…基利!”阿图俯下身,靠近昏迷者的耳边,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呼唤着那个名字,同时将蜂鸟木雕轻轻放在他未被压住的手边,“基利,听着!太阳蜂鸟…它指引我们而来!‘黑水’…螺旋…仪式…告诉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古老的咒语。昏迷中的基利,眉头似乎跳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瓦克…塔姆…图伦…”
瓦克塔姆图伦(wak tam tun)?一个地名?还是某种称谓?
就在这时,陈沐阳低沉的警告声从门口传来:“阿图!有动静!外面!”
阿图瞬间握紧短矛,闪身到门侧。陈沐阳紧贴另一侧门框,燧石手斧寒光闪烁。
脚步声!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踩在谷底松软的泥土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正从屋舍后方绕过来!
血腥味引来了掠食者?还是…谷地其他的幸存者?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沉重的呼吸声透过门板的缝隙传来,带着野兽般的粗重。空气仿佛凝固了。阿图握矛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矛尖对准了门口。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图…伦…之…眼…?”
这声音并非野兽的咆哮,而是人类的语言!虽然腔调古老怪异,但阿图听懂了核心词汇——“图伦之眼”!那正是基利昏迷中呓语的最后一个词!
阿图与陈沐阳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将短矛稍稍后撤,用沉稳的声音对着门外回应:“谁在外面?报上名来!我们为飞鸟与螺旋而来!”
门外沉默了片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接着,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守卫…瓦克塔姆图伦的…最后…守卫…开门…”
阿图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他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身上裹着一件由坚韧树皮纤维和兽皮拼接的破旧长袍,沾满了泥土和暗褐色的污迹。他手中拄着一根前端削尖、足有手臂粗的沉重硬木长矛作为支撑。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一道巨大的、斜贯整张脸的陈旧疤痕,扭曲了他的五官,疤痕边缘的肌肉虬结,一只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翳。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阿图,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深不见底的沧桑和疲惫。
他的目光扫过阿图手中的短矛,扫过她腰间悬挂的、带有飞鸟刻纹的皮囊,最后定格在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的蜂鸟木雕上。当看到木雕背部的独眼太阳图腾时,他那完好的独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复杂情绪,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
“太…阳蜂鸟…使者…”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你们…怎么找到…图伦之眼?”
瓦克塔姆图伦,图伦之眼。独眼太阳蜂鸟的图腾。古老的守卫。重伤的基利。蜂鸟群北飞的异象。所有线索如同湍急的溪流,在蜂鸟谷底这座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气息的古老屋舍前,轰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