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如同无数钢针,刺穿着湿透的兽皮,深入骨髓。巨筏在深潭中剧烈地旋转、起伏,如同被巨兽玩弄的枯叶。阿木的尖叫声混在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和激流拍打船体的“砰砰”声中,显得微弱而惊恐。陈沐阳死死抓住船舷内侧坚韧的藤把手,冰冷的水流灌入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肺叶如同火烧。他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在船头那支顽强摇曳的火把光芒中,目光急切地搜寻——
深潭对面,高耸的洞壁之上,那幅浩瀚的星辰壁画如同神迹降临!无数镶嵌着特殊发光矿物的星辰,在幽暗中散发出幽蓝、淡绿、银白的微光,组成复杂而玄奥的轨迹。那轨迹的走向,与岩壁上“烟径通天”符号的指向,与地底祖筏岩洞中的壁画星图,严丝合缝,完美呼应!而在星图壁画的下方,一条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平缓宽阔的天然水道蜿蜒延伸,其尽头,那一线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灰白天光,如同刺破永恒黑暗的利剑,直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星图!出口!光!有光了!”陈沐阳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他指向那希望之源,几乎破音!
这一声呼喊,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混乱的船队!石岩猛地抹去脸上的水,顺着陈沐阳所指望去,黝黑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出口!他娘的看见天了!撑住!往光那里划!”他顾不上断裂的撑篙,抓起备用的燧石手斧,疯狂地拍打着水面,为众人指引方向。
陈景行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阿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一线天光,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念着祷词。阿木娘则用力划动着临时充当船桨的木板,泪水混着冰冷的潭水滚落。
女孩收回藤蔓捕具,深褐色的眼眸沉静依旧,但火光映照下,她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她颈间那三片叶子的胎记,在对面洞壁浩瀚星图的微光映衬下,仿佛也流转着同源的、深邃而宁静的光泽。她迅速扫视三艘筏子的状况:首尾相连的藤索在瀑布冲击下绷紧如弓弦,发出危险的“嘣嘣”声;船体在潭水中打着旋,随时可能撞上嶙峋的潭壁;筏上物品一片狼藉,所幸粮袋被绳索牢牢固定,未曾倾覆。
“收索靠拢!”女孩清冷的声音穿透水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沐阳,撑左,抵住右壁!石叔,篙顶前方礁石!稳住船头!”她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同时抓起一根备用的撑篙,看准时机,狠狠刺向侧面一块凸出水面的礁石!
“顶住!”
“嘿!”
在女孩精准的指挥和众人拼尽全力的协作下,三艘失控旋转的巨筏终于艰难地稳住了阵脚,如同三头疲惫的巨兽,喘息着,缓缓朝着星图下方那条宽阔水道汇聚。首尾相连的藤索被重新调整收紧,船队勉强恢复了队形。
“走!”石岩低吼,再次抓起一根完好的撑篙。这一次,目标明确——水道尽头的光明!
水道虽比瀑布上方平缓宽阔许多,但水流依旧湍急,水下暗礁密布。洞顶不再高不可攀,怪石嶙峋的岩壁压迫感十足,仿佛随时会合拢。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从未闻过的咸腥气息。
“前方左转,水流急,靠右缓行!”女孩站在第三筏船头,火把高举,锐利的目光穿透前方水道转弯处的幽暗,提前预警。她的声音成为船队唯一的灯塔。
“右舷有暗礁!篙点探底!慢!”她再次提醒。
陈沐阳和石岩紧绷神经,完全依照女孩的指令行动。燧石篙尖每一次点刺河床传来的触感都牵动着心跳。水流推着船队快速前行,那尽头的天光越来越亮,从一丝灰白,逐渐扩大为一片朦胧的、带着水汽的光幕!咸腥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是海!”石岩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咸的!是海风!”
希望如同烈火,在每个人胸中熊熊燃烧!撑篙的动作更加有力,连陈景行都挣扎着拿起一块木板,帮着阿木娘划水。
水声陡然变得宏大!不再是洞壁的回响,而是开阔的、连绵不绝的波涛声!前方的光幕骤然变得刺眼!船队如同离弦之箭,被湍急的水流猛地推出了幽深的洞口!
刺目的天光瞬间吞噬了所有人!习惯了地底永恒幽暗的眼睛被灼得生疼,泪水瞬间涌出。陈沐阳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透过指缝,他看到了——
一片无垠的、翻滚着灰蓝色波涛的浩瀚大海!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强劲的、带着咸腥水汽的海风扑面而来,瞬间吹透了湿冷的衣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们身处一个巨大海蚀洞的出口,洞口下方是汹涌拍岸的浪花和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陡峭悬崖,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蚀洞窟,他们刚刚驶出的,只是其中之一。
“出来了!真出来了!”陈景行老泪纵横,不顾刺目的光线,贪婪地仰望着铅灰色的苍穹,大口呼吸着咸腥却自由的空气。阿木也忘记了恐惧,小脸上满是惊奇,指着海天相接处翻飞的海鸟。
然而,喜悦瞬间被冰冷的海浪击碎!
“小心浪!靠紧礁石!”石岩的嘶吼被巨大的浪涛声淹没!失去了洞口水道的束缚,开阔海面上涌来的长浪如同移动的山丘,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向刚刚脱离洞口的船队!
“轰!”
第一排巨浪狠狠拍在首筏的侧面!沉重的骨舟如同玩具般被抛起!冰冷的海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身上!阿木娘和阿木被冲得翻滚出去,幸好被藤索拦住!粮袋被打得东倒西歪,船舱瞬间灌入大量海水!
“稳住!撑住礁石!”陈沐阳在第三筏上,也被浪头打得七荤八素,他嘶吼着,将撑篙死死顶向洞口旁一块巨大的礁石!燧石篙尖在湿滑的礁石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点点火星!
女孩在船头被巨浪冲得一个趔趄,但她死死抓住船头的藤把手,深褐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海域。她的目光越过汹涌的浪涛,迅速锁定了离洞口不远、相对背风的一小片礁石群。那里有几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半露出海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可以避风的凹陷!
“那边!划过去!靠礁石!”女孩指向那片礁石群,声音在风浪中依旧清晰。
“听丫头的!往那边划!”石岩立刻响应,他奋力划动备用的木板船桨,同时指挥首筏上的猎手撑篙调整方向。
船队在狂暴的海浪中艰难转向,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群。每一次巨浪袭来,都伴随着船体剧烈的颠簸、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和灌入船舱的冰冷海水。陈沐阳和石岩手臂的肌肉早已酸胀麻木,每一次划桨和撑篙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女孩则不断调整着藤索的长度,确保三艘筏子既能相互借力,又不会在风浪中碰撞。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如同跨越生死鸿沟。当船队终于如同搁浅的鲸鱼般,狼狈不堪地挤进那片礁石群的背风凹陷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湿漉漉的船舱里,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海浪被礁石阻挡,在船体周围拍打、咆哮,却无法再轻易将他们吞噬。
陈沐阳喘息着,抹去脸上的海水和汗水,目光投向这片陌生的海域。铅灰色的天空下,大海无边无际,波涛翻滚,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力量。远处海平线上,厚重的云层低垂,看不到任何岛屿或陆地的影子。只有风,永不停歇地吹着,带着大洋深处的寒意。
“丫头……这……这是哪儿?咱们该往哪走?”石岩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疲惫,他望向女孩,这个一路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引路人。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任由海风吹拂着她湿透的短发和兽皮衣衫。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最深邃的海洋,扫过铅灰色的天空、翻滚的波涛、远处低垂的云线。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颈间那个三片叶子的胎记。海风凛冽,吹得衣襟猎猎作响,那深褐色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锁骨下方。
她缓缓抬起手,沾着海水和硝烟(树脂胶燃烧残留)的指尖,指向海平线尽头,那片云层最为低垂、仿佛与墨蓝色海水融为一体的方向。那里,厚重的铅云底部,隐隐透出几缕顽强穿透的金色阳光。
“那里。”女孩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云低,水色深,有岛。星图所指,归途未尽。”
她的指尖,最终定格在云层缝隙透出的、那几缕如同号角般吹响的金色阳光上。头顶,“烟径通天”的符号虽已隐于身后高崖,但那指向的星辰轨迹,仿佛已融入这浩瀚波涛与低垂铅云之中。骨舟渡尽幽暗,终见沧海。归途的下一程,将从这片怒海礁石间启航,循着穿透云层的曙光号角,驶向星图最终指引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