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新垦的土地覆着腐叶薄被,在星光下静默。洞内篝火跃动,光影在石壁上涂抹着疲惫与暖意。陈景行伤腿上覆盖着温热的星叶草药包,墨棘籽的清凉渗入磨破的皮肉,那日夜纠缠的锐痛终于被压制,化作沉钝的酸胀。他长长吁了口气,松弛感瞬间攫住全身,鼾声低沉响起。
石岩靠坐洞壁,黝黑面庞映着火光,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燧石斧柄。目光却穿透跳跃的火焰,投向洞口外深沉的黑暗。大河奔流的低吼永不停歇,提醒着这片孤绝之地的本质。粮种已入土,希望萌发,但这高台光秃如靶,新芽与生命脆弱如风中残烛。
“沐阳,”石岩声音沙哑低沉,“种子埋下是好事。可夜里,这高台就是个活靶子。”
陈沐阳正活动着酸痛刺麻的肩膀,闻言心头一凛。白日开垦的辛劳与希望带来的暖意瞬间冷却。他望向洞外被黑暗吞噬的台地边缘——头顶苍穹,脚下深渊,四野茫茫。守护沉睡父亲的责任沉甸甸压在肩头。
“石叔,得围起来!”陈沐阳声音急切,“用木头!用荆棘!得有个屏障!”
石岩眼中精光一闪:“是这话!不能等!天一亮就动手!”他目光扫过洞内,“地方小,咱们几个汉子够。景行兄弟养伤,妇孺照看田地、弄吃的。丫头,”他看向火堆旁正用燧石小刀修整硬木棍的女孩,“你对这片熟,哪些木头硬?藤条韧?荆棘带毒刺?”
女孩动作停下,深褐眼眸沉静如水。略一思索,指向洞外台地边缘几丛虬结扭曲、表皮暗沉如铁的矮灌木:“铁骨木,硬。”又指向更高岩壁垂挂的深褐色藤蔓:“老龙筋,韧,难断。”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丛尖刺密布、幽光闪烁的茂密灌木:“鬼见愁,刺毒,痛久。”
“好!”石岩斩钉截铁,“鬼见愁围最外!铁骨木做桩!老龙筋捆扎!”
篝火余烬尚温,第一缕灰白天光刺破云层。石岩、陈沐阳已站在台地边缘,寒意与水汽扑面。女孩紧随,肩扛燧石重斧,手握削尖硬木棍。
“先砍铁骨木!”石岩啐口唾沫搓手,握紧斧柄,选中一株手腕粗的铁骨木,沉腰坐马,斧刃破风劈下!
“锵!”
刺耳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灌木表皮竟坚硬异常,只留一道浅白痕,反震力让石岩手臂发麻。
“他娘的!”石岩低骂,眼中燃起火焰。不再求一刀断木,对准一点,倾尽全力猛砸!
“锵!锵!锵!” 单调沉重的撞击声在绝壁回荡。陈沐阳咬牙挥砍另一株稍细的。燧石斧对付这铁石硬木,效率低得绝望。汗水浸透兽皮,在寒风中蒸腾白气。手臂肌肉撕裂般灼痛,每一次挥臂都伴随粗重喘息。昨日磨破的虎口,鲜血混着汗水染红木柄。
女孩沉默注视片刻,转身走向狰狞的“鬼见愁”。避开寸许长的幽暗毒刺,燧石小刀精准切入枝条根部连接处,巧用杠杆,一点点撬断剥离,减少与毒刺接触。收集的带刺枝条整齐码放,尖刺闪烁危险幽光。
时间在枯燥艰苦中流逝。日头升高,汗水流淌更甚。不知挥砍几百次,石岩面前铁骨木根部终于被砸出深豁口。他低吼猛踹!
“咔嚓!”闷响,铁骨木应声而倒。
“成了!”石岩拄斧喘息,黝黑脸上绽开疲惫笑容。陈沐阳也放倒目标,累得瘫坐岩石,手臂似已不属于自己。
稍息,合力将铁骨木段拖到防御线——围绕新垦“田”与洞口前方。木桩是工事骨架。更耗体力的打桩开始。
石岩用燧石斧在岩石缝隙或薄土处费力挖浅坑。陈沐阳扶稳削尖一端的木桩。石岩高举沉重燧石锤,对准桩顶狠狠砸下!
“咚!咚!咚!”
沉闷夯击取代劈砍。每一下重击,木桩下沉,反震力顺木桩传来,震得陈沐阳骨头发麻,齿关咯咯作响。汗水迷眼,唯咬牙死撑,确保木桩垂直。
一根,两根……十几根高低错落的黝黑铁骨木桩,如同忠诚卫士深深楔入台地边缘。
女孩那边,带刺“鬼见愁”枝条堆成小山。她拿起“老龙筋”藤蔓,手指异常灵活地穿梭缠绕于相邻木桩之间。渔人结与方回结交替,每一处连接勒得极紧,藤蔓仿佛有了生命,死死箍住粗糙木桩。
“沐阳,帮丫头缠‘鬼见愁’!”石岩喘息着吩咐,自己走向另一处,开始加固岩洞上方可能松动的悬石。撬掉碎石,用合适石块仔细塞紧缝隙。
陈沐阳忍着双臂剧痛,小心抱起沉重“鬼见愁”枝条。看着幽光毒刺,头皮发麻。女孩指向藤索:“缠紧,刺朝外。”她示范性拿起一根枝条,毒刺全朝外,用柔韧细藤在关键点迅速缠绕固定。
陈沐阳屏息凝神,极其小心学着缠绕。尖刺不时刮擦裸露手臂,带来刺痛麻痒,心惊肉跳。动作更缓更专注。两人配合,将致命荆棘一层层、一圈圈固定在藤索与木桩构筑的骨架上。
一道由黝黑铁骨木桩为骨、深褐老龙筋为筋、狰狞鬼见愁为刺的原始荆棘壁垒,在台地边缘倔强立起。不高,仅及人腰,不甚严密,但密密麻麻的森然毒刺与坚韧藤条,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野蛮防御气息。汗水与意志的凝结,生存本能的呐喊。
就在荆棘墙主体完成大半时,稍远处刮取岩壁苔藓的阿木娘发出一声压抑惊呼:“当家的!沐阳!快看!”
众人心头骤紧,循声奔去。台地西侧,靠近取水小溪源头的潮湿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足迹!比成年男子手掌更大,形状怪异——前端三个粗钝爪印深陷泥中,后跟宽而模糊,透着原始沉重的力量感。
石岩蹲身,脸色凝重如水。手指丈量足迹大小深度,观察泥土踩踏痕迹。“是大家伙!刚过去不久!”低沉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看这爪印……不似豹,不似熊……倒像……”
“鳄鱼?”陈沐阳脱口,随即自否,“不对,鳄爪不分叉……怎能爬上这陡壁?”
“不是水里的,”石岩起身,目光锐利扫视嶙峋岩石与稀疏灌木,“是能爬山的家伙!力气奇大!”他指向足迹延伸方向,消失于几块巨大乱石后,“夜里摸上来的!没进这边,是去喝水。”指了指岩缝渗出的细小水流。
寒意瞬间攫住所有人。这孤高台地,并非净土。黑暗中,适应崎岖地形的未知猛兽,同样觊觎水源,能如履平地般登上悬壁!昨夜他们沉睡时,一个巨大威胁曾悄无声息地擦过“院墙”外咫尺之遥!
女孩深褐眼眸紧盯诡异足迹,唇线冷硬。她快步走向未完工的荆棘墙,尤其溪水源头与乱石堆方向,将剩余“鬼见愁”枝条更密集缠绕,毒刺狰狞外指。甚至捡起边缘锋利的薄石片,用坚韧细藤巧妙绑于荆棘丛隐蔽处,形成致命陷阱。
石岩与陈沐阳对视,彼此眼中后怕与更决绝的狠厉。“把墙扎结实!一根刺都不能少!”石岩声音斩钉截铁。两人不顾疲惫伤痛,再次投入加固。燧石锤夯击声、藤条吱嘎声,混着大河咆哮,在夕阳余晖中奏响原始生存的悲壮战歌。
最后一缕残阳熔金沉入奔涌河面,夜幕再临。环形荆棘壁垒终于合拢,将小小田地、岩洞与篝火,勉强圈护。简陋,低矮,却倔强矗立悬崖边缘,无声宣告。
篝火重燃,跳跃火光映照墙上森然尖刺,投下扭曲跳动的守卫暗影。熏鱼干与野菜汤的微涩气息中,疲惫如铅块压肩。
陈沐阳靠坐洞口冰冷岩石,小心活动几无知觉的手臂。目光掠过父亲敷着新鲜药包的伤腿——肿胀似消褪一丝。望向洞外那片被夜色与荆棘守护的土地,仿佛能感知赤粟种子在地底积蓄破土之力。最后,投向更高岩壁那指向无尽星辰的古老符号——“烟径通天”。
脚下荆棘是生存壁垒,头顶星辰是归途指引。大河奔流,猛兽环伺,生命以最原始的方式,倔强扎根,等待破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