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草屋落成的第一夜,睡得格外沉实。厚实的草顶隔绝了夜露的寒气,泥土墙壁缓慢释放着白昼吸收的暖意。没有山洞的阴冷潮湿,没有蕨叶棚的四面透风,只有干燥草铺的悉索声和彼此安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陈景行醒来时,天光已透过预留的小窗洞,在泥地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他躺在厚实的干草铺上,那条伤腿暖融融的,几乎感觉不到旧日的沉重,只有一种深沉的、属于土地的踏实感。他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新泥墙和新草顶混合的独特气息——泥土的微腥混合着干草的清香。
陈沐阳早已起身,正用燧石手斧小心地削着一截硬木,试图制作一个更趁手的门闩,替换掉昨晚临时挡门的粗树枝。女孩则坐在窗洞透进来的光柱里,安静地整理着昨天采回的紫色草药叶片,挑出最饱满完整的铺在干燥的石板上晾晒。深褐色的眼眸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舒坦!真舒坦!”陈景行坐起身,用力拍打着身下厚实的草铺,“这屋子,冬暖夏凉,神仙洞府也就这样了!”他精神抖擞地钻出屋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扑面而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条伤腿灵活有力,支撑着他大步走向溪边洗漱。
生存的节奏并未因新居落成而放缓,反而因根基的稳固而指向更精细、更长远的筹划——储备。谷地的秋意日渐浓厚,清晨的霜气在草叶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阳光的热力似乎也在减弱。食物和药草的储备,是安然度过未知寒冬的基石。
“丫头,紫草再多采些,晒干了存着,这是命根子。”陈景行洗漱回来,指着女孩晾晒的草药叮嘱道。女孩点点头,将最后几片叶子铺好,背起皮囊,再次走向山林深处,寻找更丰富的药源和可存储的食物。
陈沐阳则拿起那把沉重的石斧,目标明确地走向营地后方那片稀疏林地更深处的边缘。这次的目标不是木材,而是食物链中更重要的蛋白质来源——狩猎。他需要制作更有效的武器。他仔细挑选了几根笔直、坚韧、弹性极佳的硬木,截取手臂长短的几段。接着,他在溪边找到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扁平燧石片,开始耐心地刮削、打磨这些硬木棍的一端,将它们削尖、磨利,制作成几支粗糙但足以致命的投矛。矛尖在燧石片的反复刮磨下,逐渐显露出锐利的寒光。
陈景行也没闲着。他走向昨日鞣制兔皮的石板。那张涂抹了油脂、脑髓和木炭粉的兔皮,经过一夜,已经变得异常柔软而富有韧性,呈现出均匀的浅棕色。他拿起燧石片,开始进行最后的精细处理——去除皮板上残留的细小毛根和不平整的凸起。他用燧石片锋利的边缘,像刮胡子一样,极其小心地逆着毛根方向刮削皮板内侧。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巧劲的活计,用力过猛会刮破皮子,用力不足则无法彻底清理干净。细小的毛绒和碎屑随着刮削纷纷落下。处理好的皮子,内板光滑细腻,触感温润。
“沐阳,试试!”陈景行将处理好的柔软兔皮递给刚制作完投矛回来的儿子,“绑腿上,护着膝盖,开荒挖地省得磨破皮!”
陈沐阳接过兔皮,温软厚实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用燧石片在皮子边缘钻出几个小孔,再用女孩搓好的树皮绳穿过,绑在自己的膝盖上。柔软的皮革紧贴皮肤,活动起来毫无阻碍,却提供了可靠的保护层。陈景行看着儿子膝盖上那块柔软的棕色护膝,咧嘴笑了,仿佛那皮子就护在自己腿上一样满足。
午后,女孩满载而归。她的皮囊塞得几乎要裂开,除了大量新鲜的紫色草药,还带回一种表皮灰褐色、形状扁圆、个头不小的块茎,沉甸甸的。最令人惊喜的是,她手里拎着一串用坚韧草茎穿起来的肥硕林鼠!每只都已被处理干净,去了头尾内脏。
“好!好!”陈景行眼睛放光,接过那串沉甸甸的林鼠,“这东西肥!油多!烤着吃香,熏干了存着,顶饿!”他立刻行动起来,找来几根新鲜的树枝,将林鼠一一串好,架在篝火堆旁。他并不急于让火焰直接舔舐,而是将火堆拨弄成以红热木炭为主的状态,将串好的林鼠架在稍远、烟气缭绕的位置。这是最原始的熏制法,利用烟气和缓慢的余热将肉内的水分慢慢逼出,同时赋予一层防腐的烟熏风味。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细密的滋滋声,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松木燃烧的烟熏气息弥漫开来。
女孩则将那种灰褐色块茎洗净,用燧石片削去外皮,露出里面淡黄色、质地紧密的薯肉。她将薯肉切成薄片,一部分直接铺在干净的大石板上,置于阳光下暴晒;另一部分则放入盛有溪水的粗陶罐中熬煮。煮熟的薯片捞出,同样摊开在石板上晾晒。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和浓缩器,水分蒸发后,这些薯片将成为轻便、耐储存的高能量干粮。
陈沐阳则拿起新制的投矛,走向营地外围更开阔的草地和林地交界处,进行第一次实战演练。他选定一棵树干上布满苔藓、作为目标的大树。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倾,右臂肌肉绷紧如弓弦,瞄准,蓄力,然后腰腹猛然发力,带动手臂向前狠狠挥出!
嗖——!
投矛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带着破风声疾射而出!
笃!
矛尖深深扎入树干,距离他瞄准的苔藓中心仅有半掌之遥!矛杆兀自嗡嗡震颤。巨大的后坐力让陈沐阳的手臂一阵酸麻,虎口震得发疼。纯粹的肉体力量投射,准头和力道都远不如现代复合弓,但这份原始的爆发力,已足够威胁中小型猎物。他走过去,用力拔出深深嵌入树干的矛,检查矛尖,燧石打磨的尖端完好无损,硬木杆也没有裂纹。他反复练习了几次,每一次投掷都倾尽全力,每一次拔出都仔细检查武器状态。汗水浸湿了后背,手臂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但每一次命中目标的沉闷笃响,都带来一种掌控力量的踏实感。
夕阳西下时,营地的烟火气中增添了新的内容。篝火旁,几串林鼠在持续的烟熏下,表皮呈现出诱人的深褐色,油光发亮,缩紧的肉质散发出浓郁的咸香(尽管没有盐,熏烤本身产生的风味物质带来了类似咸香的感受)。石板和陶罐上铺晒的薯片,在夕阳余晖下边缘微微卷曲,颜色加深,水分正被阳光和微风一丝丝抽走。女孩晾晒的紫色草药叶片,也卷曲干燥起来,深紫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内敛,药香却更加浓郁。
阿木抱着一个小巧的、用整块硬木挖成的碗状容器跑了过来,里面装着大半碗深红色的粘稠浆果酱,散发着浓郁的酸甜气息。“阿姆说,抹在肉干上,好吃!”他献宝似的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木碗,用小指蘸了一点酱,尝了尝,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点点头,用燧石片刮起一些酱,均匀地涂抹在一条已经熏烤得半干的林鼠肉上。深红色的酱汁渗入肉质的纹理,在烟熏的底色上增添了一抹诱人的亮色和层次丰富的风味。
陈景行拿起一块熏烤好的、涂抹了浆果酱的林鼠肉,吹了吹气,小心地撕下一小条放进嘴里。浓郁的烟熏肉香瞬间充斥口腔,紧实有嚼劲的肉质纤维在齿间断裂,混合着浆果酱的酸甜,形成一种原始而层次丰富的复合滋味,极大地弥补了缺乏盐分的遗憾。他满足地眯起眼,细细咀嚼着:“香!真他娘的香!有这熏肉,有这干薯片,再冷的天也扛得住!”
篝火噼啪,映照着三人沾着泥土、草屑和些许油污的脸庞。陈沐阳慢慢咀嚼着熏肉,感受着那份扎实的饱足感和食物储备带来的心安。他看向父亲,陈景行正拿着那张鞣制得极其柔软、内里光滑的兔皮,对着火光反复端详,似乎在琢磨着还能用它做点什么——或许是一副更贴手的护腕,或许是一小片能装下珍贵火种的皮囊。
女孩则安静地吃着涂抹了浆果酱的熏肉,火光在她深褐色的眼眸里安静地跳跃。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些晾晒中的紫色草药干叶、薯片干,以及堆放在屋角的几串熏肉,仿佛在无声地清点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对抗寒冬的资本。
新屋的泥墙在火光中投下敦实的影子,散发着干燥泥土的温和气息。草顶厚实,足以抵御即将到来的风雨。营地四周,其他村民的泥草屋里也透出点点温暖的篝火光亮,空气中飘荡着相似的、带着烟熏气息的食物香味。更远处,谷地沉入深沉的暮色,但营地所在的山坡,却因这跳动的火焰、这忙碌的身影、这逐渐充盈的储备,而显得格外温暖与安稳。秋日的收获,正从山林、从溪流、从土地,经由他们的双手,一点点汇聚到这泥草屋脊之下,沉淀为度过漫长岁月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