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沙坑深处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熏肉的咸香混杂着海风的咸腥,在狭小的空间里沉淀。陈沐阳是被一种细微的、持续的窸窣声惊醒的。那声音来自沙坑边缘,像是沙粒在滚动,又像是什么东西在轻轻刨挖。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右手第一时间握紧了枕在身下的獠牙矛柄。
黑暗中,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声音消失了。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低语。是错觉?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他不敢大意,保持着绝对的静止,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篝火最后的光晕,扫视着沙坑入口的阴影。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就在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时,那窸窣声再次响起!更近了!就在沙坑入口的斜坡处!
“爸!”陈沐阳压低声音,急促地唤了一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陈景行也猛地坐起,眼中毫无睡意,只有冰冷的警惕。他无声地抓起靠在身边的枣木拐杖,青铜钩子在微光下闪过一道冷芒。
陈沐阳缓缓弓起身,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獠牙矛尖对准了声音的来源。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一把篝火旁温热的沙土,朝着坑口阴影处狠狠扬了过去!
“哗啦!”
沙土泼洒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叽——!”一声尖锐短促的惊叫!一个小小的、灰黑色的影子猛地从坑口斜坡窜起,慌不择路地撞在陈沐阳插在沙坑外围的拒马木棍上,打了个滚,又飞速地消失在沙丘的阴影里。借着微弱的天光,陈沐阳看清了——那是一只体型不小的沙地鼠,被熏肉的香气吸引而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紧绷的身体同时松懈下来,后背竟渗出了一层冷汗。陈景行苦笑着摇摇头,重新靠回沙壁。陈沐阳也呼出一口浊气,放下獠牙矛。一场虚惊,却提醒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天光渐亮,海平面被染成一片柔和的橙红。陈沐阳检查了悬挂在阴凉处的熏肉包,油布包裹完好,浓郁的香气依旧。他割下几片熏里脊肉,递给父亲。肉质紧实,烟熏的咸香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诱人,为虚弱的身体提供了扎实的热量。
“不能总在沙滩上。”陈景行嚼着肉,目光投向沙丘后方那片葱郁的灌木林和更远处模糊的树影,“潮气重,风大,不安全。得找个…更稳妥的窝。”
陈沐阳深以为然。他再次拿起獠牙矛和椰壳碗,踏上探索内陆的征途。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是水源,更是寻找合适的庇护所地点和更多可利用的资源。
越过熟悉的沙丘和猪笼草洼地,他更加谨慎地深入。灌木丛逐渐变得茂密,低矮的树木多了起来。空气比海边更加湿润,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厚重气息。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松软的沙粒,而是混合着腐叶和细碎火山岩的棕黑色土壤。
突然,一种新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不是海浪,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持续的、清越的潺潺声!
水声!
陈沐阳精神一振,循着声音快步穿过一片挂满气根的榕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狭窄却清澈见底的小溪,如同银色的缎带,从岛屿深处更高的地方蜿蜒流淌而下!溪水冲刷着光滑的黑色鹅卵石,在低洼处形成几个小小的、清澈见底的水潭!溪流两岸,生长着一种高大的、树干笔直光滑、顶端簇拥着巨大羽状叶片的树木——棕榈树!
“溪水!棕榈树!”陈沐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扑到溪边,捧起一掬清冽的溪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甘甜!纯粹的、带着岩石清冽的甘甜!比猪笼草水好喝十倍!他立刻将椰壳碗灌满。
他仔细观察溪流。水流清澈,能看到水底细小的沙粒和游动的小虾。溪岸的土壤是湿润的深棕色。他蹲下身,用手挖起一把岸边的泥土。泥土细腻、粘手,带着一种独特的可塑性,颜色是深沉的棕红。这触感…陈沐阳心中一动!部落里的老人烧制陶器时,用的似乎就是类似这种粘性极强的粘土!
他尝试着将一小团湿泥在掌心揉捏、塑形。泥团异常柔韧,可以轻易地捏成碗状、盘状,边缘光滑,不易开裂。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成型——烧陶!有了陶罐,就能煮水、炖汤、储存更多东西!这将是生存质量质的飞跃!
强压下立刻挖土的冲动,他继续探查。棕榈树的树干上覆盖着粗糙的纤维状叶鞘。他仰头看向树冠,巨大的羽状叶片下,似乎垂挂着几串青绿色的、纺锤形的果实?棕榈果?如果能吃,又是重要的食物来源!更让他惊喜的是,在溪流下游一处水流稍缓的河湾,几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半浸在水中,礁石朝水的下半部分,密密麻麻吸附着成片的灰白色藤壶!像给礁石穿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退潮时,这里将是极佳的采集点!
地形也让他满意。溪流在此处拐了个小弯,形成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河滩高地。高地背靠着一面陡峭的、布满藤蔓的岩石坡,如同天然的屏障。两侧有茂密的灌木丛遮挡,前方视野开阔,能看到溪流和部分海岸线。这里地势较高,远离涨潮线,背风,靠近水源和食物(藤壶),土壤适合取用,简直是建立营地的绝佳地点!
“爸!找到了!好地方!”陈沐阳几乎是跑回沙滩营地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详细描述了溪流、棕榈树、粘土、藤壶礁石和那片河滩高地。
陈景行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粘土…陶器?”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枣木拐杖,“好…好!那地方…听着就比这沙坑强百倍!”
迁移刻不容缓。陈沐阳立刻行动起来。他首先将宝贵的熏肉包、野猪皮卷、獠牙矛、子弹、小刀和最后一点过滤水(玻璃瓶)仔细打包,用坚韧的藤蔓捆扎结实。然后,他砍下几片巨大的、类似芭蕉叶的宽大叶片(在灌木林中发现),用藤蔓将叶片边缘缝合,做成一个简易的拖橇。他将沉重的包裹放在拖橇上。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父亲。陈景行拄着拐杖,伤腿尽量悬空,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儿子肩上。父子俩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离开这片庇护了他们数日、也经历了血与火的沙滩,朝着内陆溪流的方向挪去。
穿越灌木林的路比想象中艰难。脚下的腐殖土松软湿滑,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垂落的气根不时绊脚。陈沐阳一手要用力拖拽沉重的拖橇,一手还要尽力支撑父亲。汗水很快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手臂和肩膀的肌肉酸痛肿胀。陈景行咬紧牙关,脸色苍白,每一次伤腿的轻微触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将拐杖拄得更稳。
当潺潺的溪水声终于清晰可闻,那片河滩高地出现在眼前时,父子俩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陈沐阳立刻将父亲安置在高地上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大石旁。他顾不上休息,抄起獠牙矛就冲向那片藤壶礁石区。退潮接近尾声,礁石大部分已露出水面。灰白色的藤壶密密麻麻,吸附得异常牢固。他这次有了经验,不再用矛撬,而是直接用燧石片的锋利边缘,沿着藤壶盖板的缝隙切入,手腕猛地一撬!
“咔嚓!”
盖板应声碎裂!露出底下粉嫩饱满的贝肉!他动作迅捷如风,撬开一个,挑出肉丢进椰壳碗,寻找下一个目标。效率比之前高出数倍!很快,椰壳碗里就堆满了雪白鲜嫩的藤壶肉。
返回高地,篝火已经燃起——陈景行用仅存的一颗子弹底火,配合燧石片敲击,成功再次引燃了火种!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着林间的湿气和寒意。
陈沐阳没有立刻处理藤壶肉。他拿起小刀,快步走到溪流边的棕红粘土区。他选了一处土质最细腻粘稠的地方,用力挖出几大块湿润的粘土,堆放在高地一块平坦的石板上。接着,他捧来溪水,慢慢加入粘土中,开始用力地揉捏、摔打!如同和面一般,反复挤压、揉搓,去除泥土中的空气和杂质,直到整团粘土变得均匀、细腻、柔韧无比,像一块深棕红色的软玉。
他取下一小块粘土,在掌心反复揉捏成一个厚实的圆饼,作为陶罐的底部。接着,他搓出几根手指粗细的粘土长条。将长条一圈圈盘绕在圆饼边缘,一层层向上垒筑。每垒一层,都用手指蘸水,仔细地将接缝处内外抹平、压实,让泥条完全融合成一体。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手指在湿润冰凉的粘土间游走,塑形、抹平、修整。渐渐地,一个粗糙但厚实、敞口、鼓腹的陶罐雏形在掌心诞生。罐壁被他小心地捏得厚薄相对均匀。
“火候…是关键。”陈景行在一旁看着,低声指点,“先用小火…慢慢烤干湿气…再加大火…烧透…不然…会炸。”
陈沐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湿漉漉的陶罐坯子放在篝火边缘温度稍低的地方,让火焰的余热和热空气慢慢烘烤它,驱散内部的水汽。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
趁着烘烤陶罐的间隙,他的目光投向高耸的棕榈树。树冠下那几串青绿色的纺锤形果实诱惑着他。他走到一棵树下,仰头观察。树干笔直光滑,难以攀爬。他拿起獠牙矛,矛尖向上,对准一串位置较低的棕榈果柄,用力刺去!
“笃!”矛尖刺入坚韧的纤维果柄,但未能切断。他反复刺击同一个点,像啄木鸟般执着。终于,“咔嚓”一声,一串沉甸甸、足有十几颗青绿色果实的棕榈果串坠落下来!
他捡起果串,用小刀撬开一颗坚硬青涩的果实外壳。里面是雪白的、如同椰子肉般紧实的果仁,散发着淡淡的、类似生核桃的清香。他尝试着咬了一小口,口感脆嫩,味道清淡微甜,带着浓郁的淀粉感!无毒!可以食用!虽然不如沙薯甘甜,但同样是极好的碳水化合物来源!他立刻将果串带回火堆旁。
藤壶肉被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炙烤,很快散发出诱人的鲜香和淡淡的奶味。棕榈果仁则被陈沐阳用石头砸开硬壳,取出里面雪白的果肉,也放在滚烫的石板上烘烤。果肉在高温下渗出油脂,边缘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散发出类似烤栗子的焦香。
父子俩围坐在篝火旁。烤藤壶肉鲜嫩弹牙,带着海洋最纯粹的咸鲜。烤棕榈果仁粉糯香甜,提供了扎实的饱腹感。陈沐阳削下几片熏野猪肝,咸鲜醇厚的风味是绝佳的佐餐。一顿饭,融合了山林与海洋的馈赠,是穿越以来最丰盛、最满足的一餐。
夕阳的金辉穿过棕榈树巨大的羽状叶片,洒在溪流上,碎成点点跳跃的金光。篝火旁,那个深棕红色的陶罐坯子,在缓慢而持续的烘烤下,颜色正逐渐变浅、变硬。陈沐阳小心地转动着它,让每一面都均匀受热。陶罐表面升腾起细微的水汽。更远处,那片吸附着无数藤壶的黑色礁石,在退去的潮水中显露得更多。
他拿起獠牙矛,矛尖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骨质的森白冷光。目光扫过溪流、陶罐、熏肉包和靠在大石上闭目养神的父亲。新的营地初具雏形,资源比沙滩丰富太多。然而,他并未忘记沙坑边那只沙地鼠,以及更深处丛林里可能存在的、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其他东西。他起身,走到高地边缘,开始收集那些带刺的荆棘枝条,围绕着篝火营地,堆起一道新的、简陋却充满警告意味的屏障。獠牙矛被他插在触手可及的泥土里,矛尖斜指,如同营地沉默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