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深邃如古井,沉寂大阵的气息如同凝固的厚重琥珀,将每一寸空间都浸透。唯有壁上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跳跃,投射出些许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着门边的一小圈昏影。王峰盘膝静坐于石室中央一方略显陈旧的青玉蒲团上,老猿枯瘦的身躯被他轻轻安放在身旁铺着的厚厚干草团中,裹着件半旧的棉袄。猿猴昏沉睡去,气息微弱悠长。空气中浮动着玉石阵法余留的清冷淡香与干草微涩的气息。
王峰双眸微阖,意识沉入丹田。那块温润如玉的“振兴道门”板砖道基,光晕流转圆融,再无半分裂隙。神念如细腻的丝线,缓缓拂过周身经脉,每一处窍穴都似星辰明灭,清晰映照。沉寂大阵引动的山川地脉之力无形无质,却如同最温和的水流,包裹着这方寸之地,隔绝了岁月尘沙的侵扰。只待惊蛰,便是他敛藏一切生命气象,彻底坠入漫长“蛰伏”之时。六百年沧桑,于这定住的地脉山魄之间,不过石上一隙光痕。龟甲残片那惊鸿一瞥的未来图景——钢铁巨兽奔流、冰冷灯火如海的世界——在识海深处静静悬浮,如同一颗悬停在无尽黑暗幕布上的遥远星辰,引而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数日,抑或已近惊蛰之期。石室坚壁之外,那被阵法极大削弱的感官,终于捕捉到了天地间一丝异样的波动。起初是细不可闻的沉闷压抑,仿佛地肺深处传来的悠长吐纳,搅动着大地深处沉睡的力量。那压抑感越来越沉,积郁得如同蓄势的巨弓。终于!
“轰咔——!”
一声撕天裂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狠狠砸了下来!即便隔着深厚的山岩与沉寂大阵的双重屏障,这来自九天之上的磅礴巨响依然穿透了进来,声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撼动了整个石室!碎石簌簌从顶壁落下,打在坚硬的青冈岩地上,噼啪作响。长明灯火苗剧烈摇曳,几欲熄灭!一道扭曲到极致、蕴含着狂暴开天辟地之力的炽白闪电光影,仿佛要破开这厚壁,在意识的边缘瞬间炸裂!惊蛰春雷!
雷音未歇,紧随其后的,是紧锣密鼓般砸落的巨大雨点声响,隔着厚重的石门,闷闷地传来,如同千军万马的皮靴踏过冻土,沉闷而密集。间或夹杂着山风卷过松林的尖锐呼啸,枝叶剧烈摩擦的沙沙声浪,山洪初发时溪流骤然暴涨的奔腾咆哮,共同构成了石室之外,那个惊蛰雷雨夜狂暴而生机勃发的自然乐章。雨水冲刷着山壁,渗入泥土,滋养着被寒冬禁锢的生灵,催动着蛰伏一冬的地气奔腾流转。就在这自然伟力臻至鼎沸,造化之机勃发轮转的刹那间,王峰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
眼底深处,那片温润的玉色光华中,一点难以言喻的决绝如寒星乍亮。时机!便是此刻!惊雷引动造化轮盘转动的刹那是撬开时间长河的缝隙!“收心!”他心中一声低叱。体内那早已被道基之力梳理得圆融无碍的磅礴生机,如同百川归海,骤然倒卷向丹田气海!无形的力量沛然涌动,以道基板砖为核心,疯狂收束!
第一步,封五感七窍!神念如精密刻刀,以不容置疑的意志落下指令。视觉,切断!眼前无边的黑暗并非来自石室,而是神念主动封闭了视神经的通道,将那几盏摇曳的长明灯火彻底熄灭在感知之外。听觉,切断!门外狂暴的雨声风声雷声奔流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去,世界坠入一片绝对死寂。嗅觉、味觉、触觉……周身数不清的细微气孔窍穴,如同被无形的冰晶薄膜层层封冻,气息流通彻底阻断,只余体内自成乾坤的微弱内循环。刹那间,王峰仿佛置身于一片凝固的虚无冰洋之中,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任何物质、能量、信息交换。
随即,道基之力化作最细微却最坚韧的“针”,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然,精准地刺向他周身百骸各处维系气血运转的关键隐穴!凝窍!如同在奔腾江河的源头落下最沉重的闸门。随着一道道细微但关键的气脉被强行截断、凝滞,如臂使指的真元运行变得艰涩无比,如同泥沼中挣扎。澎湃的生命气息如同被骤然抽走了薪柴的烈焰,迅速衰减、内敛。
这强行凝滞气血运转带来的反噬猛烈袭来!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裂、挤压!血脉深处传来无数细密的刺痛与灼烧感,筋骨皮膜无不透出难以言喻的酸胀僵涩!道基之力构筑的内循环顽强支撑着,如同一道无形的堤坝,死死拦住那奔腾咆哮的反噬巨浪。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沿着鬓角无声滑落,在死寂的黑暗中坠于冰冷的石地。
最后一步,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闭心窍,止搏动!强忍肉身深处传来的剧烈不适与脏腑的轻微绞痛,王峰的心神如同沉入万丈寒渊,所有意念高度凝练,化作一枚无形的玉钥,狠狠插入维系那颗蓬勃心脏跳动不息的生命核心中枢!心窍顿闭!仿佛时间瞬间在胸腔里凝固。那强有力的搏动猛地一顿,如同高速转动的飞轮骤然卡死!
“噗通!”
一声沉闷至极、如同敲响古老丧钟的巨响,在他紧闭的听觉中异常清晰!那是心脏最后一次搏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种绝对的静止。死寂开始从心脏的位置弥散开去,迅速蔓延至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奔腾的血流瞬间失去了源头的压力,如同冻结的冰川溪流,只余微不可察的粘稠滞涩感在僵硬的血管中缓缓淤塞。蓬勃的生命力急剧内敛、沉降、凝固!
随着心跳的彻底停止,那来自周身血脉的反噬巨力仿佛也随之失去了最后的冲锋目标,不甘地咆哮着缓缓平息、消散。取代剧痛与灼烧的,是如同冰封一般的冷冽。血液在血管中逐渐凝固,肌肉变得僵硬如岩石。所有的代谢活动被强行压制在极低的水平,如同冬眠的动物,生机深藏。温热的体温如同决堤的江水飞快流逝,一丝丝寒气自石地升起,透骨而入,内外交攻,很快便让他的身躯如同刚从冰窟中挖出的玉像,寒意刺骨。血液不再奔涌,生机不再勃发,意识……亦开始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粘稠沉重的混沌泥沼。
识海之中,那片由龟甲映射出的、关于未来冰冷钢铁与璀璨灯火的浩瀚星图,在此刻非但未曾黯淡,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生动。无数星光的轨迹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凝固,化作纵横交错的淡金色光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着、穿梭着,最终在意识的中央,汇聚成一个庞大无匹、缓慢旋转的立体星璇。
神魂感知如同褪去了沉重的躯壳,轻盈而深邃。他的意识缓缓沉入这片绚烂浩瀚的识海星璇。万千光点,有的代表着未来世界的某个角落,有的象征着穿越六百载光阴的某个重要节点。他的意念如同渺小尘埃,投入了这无边的星河漩涡中。时间在此刻失去了线性的意义,空间被奇异地折叠、拉长。他的意志如一根悬于无尽星河之中的丝线,一端沉入识海深处这无垠的星璇,另一端……则牢牢地系在武当山深处、地脉深处那枚沉眠的龟息玉圭之上。浩瀚的星海无声流转,亿万星辉明灭,时间的长河在此归于沉寂。只余那核心星璇深处,一点微弱却坚韧如磐石般的纯金微光,如同遥远灯塔上的信标,在无尽的沉眠黑暗中,静静守护着名为“我”的存在烙印,锚定着穿越六百年岁月尘埃,终将醒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