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过王府高墙,檐角冰凌垂挂如剑。涵虚院内,青砖地面覆着层薄雪,枯槐枝桠在风中嘎吱作响。王峰盘坐静室蒲团,袖中金翎梭温润沉敛,如老僧入定。炉火早熄了,寒气渗骨,他却浑然不觉,只垂眸望着掌心。
掌心摊着块素白粗布,布上静静卧着那枚……龙纹冰魄佩!
玉佩不过巴掌大,通体莹白,温润如羊脂凝冻。非金非玉,触手微沉,寒意沁人,却无半分凛冽,反倒透着一股子……温厚? 如同寒冬腊月里捂在怀中的暖玉。更奇的是玉佩中心那道天然蕴生的淡金龙纹,蜿蜒盘绕,首尾相衔,乍看静止,细观之下,那龙纹深处……竟似有极淡的金芒流转! 如同沉睡的龙魂在冰魄中缓缓吐纳。
王峰指尖悬在龙纹上方三寸,并未触碰。丹田深处,那块沉凝如山的“振兴道门”板砖道基,却已微微嗡鸣。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温厚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涧,自玉佩中丝丝缕缕溢出,无视了空间阻隔,悄然浸润着道基。肩头旧伤处那点残留的阴寒刺痛,被这暖流一冲,竟如冰雪消融,舒泰无比。
“好东西……”王峰低语,声音在静室中荡开,少了几分粗粝,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润。这玉佩,非是助长修为的灵丹妙药,却似一味温养神魂、抚平道基暗伤的……无上良方! 在这斩龙绝灵、灵气枯竭的末法之世,此物之珍贵,远胜万两黄金!
“王真人!”院外传来一声恭敬的呼唤,打破了静室的岑寂。是朱棣身边的老太监,声音尖细却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王爷有请,移步承运殿偏厅一叙。”
王峰抬眸,眼底那点温润光华敛去,复归平静。他将玉佩用粗布仔细包好,纳入怀中贴身藏了。那温厚暖意贴着心口,丝丝缕缕渗入,道基的嗡鸣也平复下来,只余一片沉静。
承运殿偏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殿外的严寒。朱棣已换了身常服,玄色锦袍,玉带束腰,虽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但眼神已恢复往日的锐利深沉。见王峰进来,他起身相迎,脸上竟难得地挤出一丝笑意。
“真人安好。”朱棣拱手,姿态放得极低,“风雪寒天,劳真人移步。”
“王爷客气。”王峰微微颔首,寻了张下首的圈椅坐了。动作间,袍袖拂过椅面,竟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清风,显是道基温养,气韵渐生。
朱棣目光在王峰身上一扫,见他气色平和,眉宇间那股山野戾气淡去不少,心中更是笃定。他轻咳一声,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偌大偏厅,只剩二人,炭火噼啪声清晰可闻。
“惊扰真人清修,是本王唐突。”朱棣声音低沉,开门见山,“老十二之事……乃国殇家恨!本王……心意已决!三日后誓师,清君侧,靖国难!”他眼中厉色一闪而逝,随即看向王峰,目光灼灼,“真人乃世外高人,洞悉天机。本王……欲借真人之威,以正视听,以慑宵小!”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绢帛质地华贵,边缘绣着云龙纹饰,正中以端正楷书书写:
“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抚驭寰区。惟道法玄微,佑国庇民。今有方外之士王峰,秉性冲和,道行精粹,守心玄门,默化苍生。特敕封尔为‘守玄真人’,赐金册玉符,以彰清誉,以昭恩荣。尔其钦哉!
建文元年冬月 敕”
绢帛末尾,赫然盖着一方鲜红的……燕王大印! 而非天子玉玺!
“此乃本王……代天行权!”朱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真人于本王,有救命之恩,于社稷,有匡扶之义!此‘守玄’之号,非为虚名,乃本王一片赤诚!望真人……守此玄门正道! 助本王……守这大明江山!”
他将敕封金册双手奉上,目光紧紧锁住王峰。
王峰并未立刻去接。他目光扫过那明黄绢帛上“守玄真人”四字,又掠过那方鲜红的燕王大印。丹田道基沉静如初,怀中的龙纹冰魄佩却微微发烫,温厚的暖流丝丝缕缕,熨帖着心神。
守玄?
守心玄门?
还是……守他朱棣的玄甲大军?
王峰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名号……有点意思。朱棣此人,心思深沉如海。这敕封,是拉拢,是捆绑,亦是试探。若接了,便是默认与他燕王府绑在一条船上,共担这“清君侧”的滔天风险。
他抬眼,看向朱棣。这位燕王殿下,眼中除了那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此刻竟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怕自己这“世外高人”不屑这凡俗虚名?还是怕自己看穿他借“守玄”之名,行“争鼎”之实的算计?
王峰缓缓伸出手。那骨节分明、沾过泥灰草屑的手掌,并未直接去碰那金册,而是轻轻拂过绢帛边缘冰冷的云龙纹绣。
“王爷……”王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暖意融融的偏厅里清晰回荡,“这名号……贫道……受了。”
他五指微张,一股无形的吸力凭空而生!
那卷明黄敕封金册……
“嗖!”
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
稳稳落入王峰掌中!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
朱棣眼中精光爆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成了!
王峰却并未展开细看,只随手将金册拢入袖中。他目光平静,看向朱棣:“贫道既受此号,自当……守心如一。”他特意在“守心”二字上,微微一顿。
朱棣何等人物,瞬间领会!王峰这是告诉他:我受你名号,是承你情谊,亦是为我道心修行。但道心如一,不受挟制!你争你的江山,我修我的道法!莫要指望我为你冲锋陷阵,做那马前卒!
“好!好一个守心如一!”朱棣抚掌大笑,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他要的,本就是王峰这块“金字招牌”的威慑!有此一言,足矣!
“真人!”朱棣心情大好,指着王峰怀中(虽看不见,但他知道玉佩在哪儿),“那冰魄佩,可还合用?”
王峰颔首:“温养神魂,妙用非凡。王爷厚赐,贫道铭感。”
“真人喜欢便好!”朱棣笑容更盛,“此佩乃太祖所赐,内蕴一丝地脉龙气残息,虽于修行增益有限,然……镇心魔,定神魂, 最是神异!真人淬炼神物,耗神费力,正需此物护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三日后誓师大典,真人持此佩列席观礼,佩上龙纹与本王气运相连,光华流转间……必能震慑群伦!扬我军威!”
王峰心中了然。朱棣这是要借玉佩异象,向天下人昭示——他燕王朱棣,得“世外高人”相助,身负龙气(残息),天命所归!
“王爷安排便是。”王峰淡然应下。他收了金册,受了敕封,拿人手短,这点场面事,自无不可。更何况……这玉佩温养道基,确实妙用无穷。
“如此甚好!”朱棣起身,亲自为王峰斟了一杯温酒,“本王以薄酒一杯,预祝真人……道基永固!玄门长青!”
王峰举杯,澄澈的酒液映着炭火暖光。他微微仰首,一饮而尽。酒液入喉,温润绵长。袖中金册微沉,怀中玉佩温润。
守玄?
守心?
守这……即将被烽烟点燃的……
滚滚红尘?
他放下酒杯,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殿外铅灰色的天空。丹田道基在玉佩温养下,沉凝如故,却隐隐透出一股……蓄势待发? 的锋锐。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