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一脚碾碎了那点泛着阴冷绿光的碎石屑,胸口还因为刚才的惊险怦怦直跳。怀里那枚刚刚烫得他指头疼的青铜戒指,此刻已经凉透了,沉甸甸、冰凉凉的,像揣了块冻硬的铁疙瘩。旁边,白猿还撅着那块被燎秃了毛、焦黑发亮的猴屁股,在焦黑的土堆里不甘心地扒拉着,似乎想从灰烬里翻出点能塞牙缝的残渣。
“走了猴哥!别扒拉了!”王峰一巴掌拍在白猿光溜溜、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后丘上,换来一声炸毛的尖叫,“这焦炭能有啥嚼头?走,带你去个正经地方!”
“嗷?”白猿捂着屁股,猴眼里全是茫然。
“武当山!”王峰抬手指向西南方向,那是师傅张三丰开山立派,道统传承的地方,“老张头的地盘!找片干净云彩,洗洗咱这被烟熏火燎的眼睛!”
……
当脚底板终于踩上武当地界的积雪,发出“咯吱”一声脆响时,一股混合着松针清冽和冰雪寒意的空气猛地钻入鼻腔,激得王峰打了个喷嚏。这味儿,跟神农架那烧糊了的焦土腥气一比,简直像是从火炉边一头扎进了冰镇薄荷水缸里,透心凉,却爽利无比!连丹田里那块沉甸甸、稳当当的“振兴道门”板砖道基,都似乎被这清冷气息引动,微微嗡鸣了一下,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抬头望去。
山门还是那座山门,石牌坊被厚厚的积雪埋了大半,只露出顶上“武当福地”几个模糊的刻字,冻得硬邦邦的。通往山上的石阶,积雪早已被踩实,冻成了一层溜光锃亮的冰壳子,又硬又滑。几个穿着臃肿厚棉道袍的小道士,正拿着铁锹吭哧吭哧地铲冰,鼻头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眉毛和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来人止步!”一个冻得声音发颤、牙齿打架的小道士拦在前面,手里铁锹杵着冰面,试图站稳,“今、今日封山清雪!香客明日再来!”他的目光扫过王峰那身在这个季节显得过分单薄的粗布短打,又瞅瞅他身后那只裹着块破破烂烂兽皮、还露着半拉焦黑猴屁股的白猿,眉头紧紧皱起——这组合,看着比街头卖艺的耍猴班子还要落魄狼狈几分!
白猿不爽地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王峰没多废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山巅的方向。在那厚厚的雪云之间,恰好破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角飞檐斗拱、鎏金装饰的殿宇屋檐,在灰白的天幕下反射着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小道士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嘴唇哆嗦着,没敢再阻拦。旁边一个年纪稍长些的道士赶紧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别多事!后山偶尔下来的怪人多了,咱惹不起……”
王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也不再理会,抬脚就踩上那滑溜的冰台阶,稳稳向上走去。白猿有样学样,巨大的爪子扒拉着冰面,凭借惊人的敏捷和力量,硬是在冰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虽然滑溜,却也没摔着,笨拙又顽强地跟上。
越往上走,人迹越罕至。积雪变得干净蓬松,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小腿肚。寒风卷着雪沫子,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奇怪的是,王峰丹田里那块板砖道基却越来越“精神”,微微震颤着,仿佛与这冰清玉洁的山林雪境产生了某种共鸣。一丝丝微凉却纯净、带着山石草木本源的稀薄灵气,顺着脚底缓缓渗入,虽然量少得可怜,但胜在干净纯粹,吸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爽!比干嚼那些没啥滋味的辟谷丹舒服多了!
白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清爽,暂时忘了秃腚的烦恼,在厚厚的雪地里扑腾打滚,焦黑的屁股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
越接近金顶,风势越大。凛冽的寒风卷着密集的雪粒,抽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前方金殿那宏伟的重檐斗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宛如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中的仙家宫阙,神秘而孤高。
好不容易扒着冰冷的石栏爬上最后几级陡峭的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金顶之上,风雪骤歇!
脚下,是浩瀚无垠、翻滚涌动的云海!
这不是山间常见的雾气,而是真正的、厚重如棉絮、广阔如汪洋的云层!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天际灰白色的冻云融为一体。
冬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给这片白色的海洋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金边。云层表面被高空的气流撕扯、推动,时而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时而如巨兽静卧,深沉莫测。一丝丝、一缕缕的云气被风拉起,如同轻盈的纱幔,袅袅升腾,又在更高处悄然消散,归于虚无。
王峰站在金殿前的观景平台上,望着这壮阔的景象,一时竟有些痴了。而他丹田内,那块“振兴道门”的道基板砖,此刻却异常活跃,发出低沉而欢快的嗡鸣,与眼前的天地奇观隐隐呼应。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被冰雪压弯的竹笋终于破土而出,顶开了他心头的迷惘。
生!云海翻腾,下方的水汽不断蒸腾上升,凝聚成新的云团,生生不息,永不枯竭。
灭!云纱升腾,达到某个临界点便悄然消散,化为乌有,毫无留恋。
流转!看似平静的云海,实则每时每刻都在运动、变化、重组,无一刻静止。
自然!没有刻意为之,没有强求形态,风来则动,风止则静,一切遵循着天地间无形的法则!
这……不正是龟师父用戒尺抽进他骨子里的“规矩”?不正是那巨龟背负的“道基”真意?
丹田内板砖道基的嗡鸣越来越清晰,仿佛在与眼前的云海共鸣。那原本只有沉厚凝实感的道基,此刻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灵动之意?
王福至心灵,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对着前方翻涌的云海,虚虚一引一抓。
呼——!
一道碗口粗细、凝练如实质的乳白色气流,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浩瀚云海中骤然抽取出来!它如活物般扭动盘旋,宛如一条玉带,精准地缠绕上他的手臂!
触感冰凉湿润,蕴含着云海深处最精纯的水汽与灵韵!
王峰心念微动,没有像以往催动火煞或蛮力那样粗暴运转灵力,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动丹田道基中那丝新生的、带着云海韵律的“灵动”之意,顺着指尖轻柔引导。
那缠绕手臂的云气玉带,竟异常温顺地随他心意流转变化!时而拉伸延展如锐利长枪,时而盘绕收缩如浑圆盾牌,最终在他掌心上方尺许处,无声无息地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不断缓缓旋转、内部隐隐有细微电光闪烁的——云凝水雷!
水球核心,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色道基之力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
“嗷呜?”白猿被这新奇的东西吸引,好奇地伸出爪子就想戳一下。
“别动!”王峰低喝提醒。
话音未落!
那云凝水雷内部那点金色道基之力猛地一颤!
滋啦——!
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幽蓝色电火花,猛地从水球表面迸发而出!
啪!
精准地打在白猿探过来的爪尖上!
“嗷——!”白猿惨叫一声,整条爪子瞬间麻了半边,猴毛根根炸起,触电般猛地缩回爪子,惊恐地看着那颗看似柔和却蕴含雷霆之威的水球,再不敢造次。
王峰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感觉,不同于火煞的爆裂,也不同于冰寒的刺骨。这云凝水雷中的力量,更像是一种引而不发、随势而动、借天地之威的自然之力!借云海之势,蕴雷霆之机!
他心念一散,撤去了灵力维系。
噗!
云凝水雷瞬间失去形态,重新化作一团湿润的云气,融入了脚下翻腾的无边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丹田内的板砖道基,也渐渐平复下来,但那丝新生的“灵动”意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道基深处,如同这片云海在坚硬的板砖上留下了一道柔和却深刻的水印。
什么天人化生?什么高深玄奥?
王峰觉得,说白了,不过就是:
脚下踩着代表规矩的板砖道基(根基),眼里看着变幻莫测的自然云海(规律),手里学着引动一丝天地之力加以运用(手段)!
风雪不知何时再次弥漫上来,金殿的轮廓渐渐模糊在雪幕之中。但王峰却觉得心头一片澄明透亮,比这冰雪洗过的金顶还要清净。他内视着丹田中那块沉甸甸、此刻却多了几分灵动的“振兴道门”道基,无声地笑了笑。
“老张头,龟前辈……”他对着苍茫的云海深处,呲牙一笑,任由冰冷的雪花扑在脸上,“你们说的这个‘道’……嘿,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白猿凑了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对着波澜壮阔的云海“嗷嗷”吼了两嗓子,努力想摆出一副有所感悟的高深模样,可惜被冻得通红的秃屁股实在有损威严,反而显得滑稽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