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趣阁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齐宫大殿深处,齐献公的脚步声在幽静中回响,如同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那些沉默屹立的巨大铜鼎之上。青铜器壁厚实而冰冷,隐约映照出他行走的身影,却只映出些许变形的轮廓和周围跳跃的、不安分的烛火光影。壁上大幅的红色漆画图案古老又繁复,细看竟是连绵不绝的漩涡纹样,正无声旋转、流动,恍如要将他整个人吞卷进去一般。

“千乘?寡人定要超越周天子八百乘之威仪!”他的声音低沉而蕴含金石撞击的铿锵质感,骤然间打破殿内的幽沉。

年轻的司徒田恒垂首侍立,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震,慌忙抬头应声:“君上宏愿!我齐国富庶兵强,正当……”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如霜似雪的目光封住喉舌。

献公已行至殿中最广阔的区域——那曾是他父亲庄公受命天子的高台前站定。漆画上巨大的漩涡在他身侧无声盘旋,将他玄黑底色的宽大朝服一角似乎也带出一点起伏的波澜。他没有回头,锐利的眼神却穿透时空,落向东南方向那片低矮、拥挤、陈旧而嘈杂的营丘故城:“营丘…”他唇齿间吐出这个名字,却仿佛咀嚼着一颗酸涩的果实,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弃,“营丘太小!太旧!像个老迈佝偻的农夫,缩头蜷脚,何以配得上寡人的‘千乘’之国?看看这名字——营,丘!依仗个土丘,祖宗便觉安稳了?可笑!守成之策,焉足以争雄天下?”

侍立两侧的近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头颅压得更低了,几乎要深埋进领口。偌大的空间里,烛光在铜鼎冰冷的壁沿上无声滑动着。

“寡人欲在原城之上起造新城!”献公的话音不高,却在寂静殿宇中激起清晰回声,震得烛火摇摇晃晃,“扩十倍之广!用最新的版筑夯土法!夯土为基,砖石为墙,定要让它拔地百仞,如铁山磐石!”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如炬,扫过田恒和其他臣子的脸孔,那眼神仿佛燃烧的烙铁,“城高池深,箭楼林立,方是我‘千乘’齐国的根基!为它命名,也得有配得上它的气象!”

田恒微微抬眼,谨慎问道:“君上圣明!只是…营丘旧名相传已久…”这话说得极轻,尾音似有若无。

“旧名?”献公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寡人脚下之地已不配!”他顿了顿,猛地向前迈开一步,玄色衣袂掀起一阵劲风,“以水为名如何?那淄水不是日日都在我们眼前流么?”他微微眯起双眼,思绪似在奔涌的河面上漂流,“西戎侵扰?呵,正因有水环绕,寡人才要凭此为凭,借水势筑城防!它叫营丘一日,我齐人便会守着一座故丘一日!”

田恒等人屏息敛气,只觉胸腔因缺氧而发紧。

献公骤然张开双臂,那玄色宽袖如同展开的玄鸟之翼,在烛火微光中投下庞大而动荡的投影,覆盖着地面古老的暗色纹路,仿佛要将它们吞噬或重塑。“传令司空!”他的命令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用铜汁浇铸出来,“即日起征发全国劳役,伐南山巨木!采北地青石!扩城,营建新都!就以这磅礴不息、流淌万古的淄水为号,改‘营丘’为——‘临淄’!”

最后两个字砸落,殿宇幽深之处也似有低低的回声应和。那幅古老的漩涡漆画在烛光中显得更加幽深诡谲,仿佛也呼应着这个撕裂旧世的新名——一个将以血骨奠基的名字。

雨水似乎永无止境,泼洒在这片嘈杂、混乱又充斥着奇异的泥土被翻搅后特有的腥气里。匠人季武伫立在泥泞深处,周遭混乱的景象与雨幕交织难辨。

“动作麻利些!再磨蹭天黑也立不起这块板!”凶戾的暴喝在雨声中格外醒目。鞭影在季武眼前挥动,尖锐刺响破空而去,离季武只有毫厘之遥。那是司空属吏陈猊的手下,正手执皮鞭恶狠狠地驱赶着那些扛着巨大横木的人夫。鞭声过后,又是一记猛响沉重落地,那被鞭打的人扑倒在泥泞中,身体痛苦抽搐着溅起泥浆四射,如同一条离岸濒死的鱼,徒劳挣扎着翻腾。

季武咬紧牙关,喉间滚烫如炭,灼得生疼。他能清晰瞧见倒地的劳工背上那道瞬间红肿凸起的鞭痕在暴雨冲刷下变得狰狞又鲜明。

“季老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呼唤刺破雨幕,一个踉跄的身影挤到季武身旁。那是阿梁,面孔苍白如纸,雨水不断冲刷着脸上无法分辨是雨还是泪水的水痕,双手死死攥着季武湿透的衣袖,指节扭曲泛白,“我爹…我爹他今早刚咽气,就被他们拖到了城西北的乱土坡…连个草席都没裹…求你了季老哥,帮我请半天假……”阿梁话音未完,身后皮鞭携着疾风“唰”地扑来!一道红痕骤然出现在他肩背,衣衫撕裂开,阿梁惨叫一声缩紧脖子扑进泥浆里。

“谁准你离板位?!”陈猊的厉喝如铁锤般砸落,“死人?死人能挡得了水患?挡得了戎狄?耽误了工程扒你全家的皮!再不动弹,就把你扔乱土坡陪你爹!”

阿梁在泥泞里挣扎着爬起,背部那道新添的伤口在冰冷雨水冲刷下分外醒目。他惊恐又无助地望了一眼季武,嘴唇微微嚅动,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出口。

季武只觉得一股寒流自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雨水不断滑入他眼中,灼得生疼。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湿润的空气带着腐烂气味灌入肺中,刺骨的寒意霎时弥漫全身。他不再看阿梁,转身用力踢开靴子边上滑腻的淤泥——那黏腻的触感令他作呕——随后艰难弯腰发力扛上那段属于他的沉重巨木。

雨水泼洒在粗粝湿冷的木身,激流顺着皱褶和纹路四溢奔流。季武屏住了呼吸,挺直脊柱,肌肉虬结绷紧如青铜的拉弦。他咬着牙,脚趾深陷入湿滑泥泞中寻找着支点,艰难地将那横木扛了起来。肩骨在那重压下发出呻吟般的摩擦声。泥土腥气、人身上的汗酸味与远处堆积木材散发的沉闷霉味混合一体,窒息般笼罩在这片扩建中的巨大泥坑中。

“起——!”有人暴喝一声,仿佛在撕裂浓密雨幕。

季武和无数沉默的脊梁一同发力,将那段沉重巨木艰难抬起。汗水混着雨水,不断淌过他粗砺的脸颊与颈项。他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浑浊雨帘望去,远处营丘旧址在雨水里轮廓早已模糊,那片狭窄、杂乱却曾被历代祖辈视为庇护之所的小土丘在风雨飘摇中几乎快要被无情雨水冲垮。而他们此刻正艰难搬运的木料,像一具具被雨水浸透浮肿的尸体,即将构筑起一座全新的、更加庞大的巨兽基盘。木料缝隙间不断渗出浊黄的水流——如同新创伤里淌出的新鲜血水,在泥浆地上蜿蜒曲折流淌开来,最终与磅礴雨流汇合。季武的视线追随着这道浑浊的“血水”,一路流向远处湍急的淄水方向。那滔滔奔流的水面,在这连天风雨中竟也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似病态的浊黄色泽。

风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带着沉闷的衰颓气息钻过临时工棚的每一道缝隙。棚内空气胶着凝固,刺鼻的药味与一种更深重、更加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挤压着每一个人的胸腔,几乎叫人难以呼吸。

季武盘腿坐在散发着微弱湿气的草席上,眉头因棚内浑浊闷热的空气而紧紧锁在一起。他身边的儿子小石仰面躺着,面颊上浮动着一种病态的潮红,瘦小的胸脯随着每一次急促而艰难的呼吸剧烈起伏,仿佛一只搁浅在岸边苦苦挣扎的小鱼。汗水早已浸湿了盖在他身上的破旧麻片,紧贴着皮肤,显现出他幼小身躯嶙峋的骨骼轮廓。

角落里传来一阵撕裂心肺的呛咳声,那声音像是要连着肺腑整个撕裂挤出,断续而无休止。接着是呕吐——液体冲击地面时发出的黏腻声响清晰传来。随后,干呕声混杂着有气无力的呻吟骤然沉寂下去。

没有人动。

只有棚外更夫的竹柝声带着奇异的空洞感,一下又一下,单调地敲打着这沉闷的黑夜。季武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骤然暗淡下去,仿佛被那一下下敲击声抽走了灵魂。他缓缓抬起手掌,那双手布满裂纹、疤痕与老茧,沉重地按向自己疼痛欲裂的额头,汗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滑落。

棚口厚实的草帘被猛地掀开一角,一股更汹涌的刺鼻药气骤然涌入。两个身穿陈旧葛布、口鼻被粗布捂住、只露出惊惶双眼的身影,手执一张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破旧门板,步履不稳闯进来。门板上蜷缩着一小团灰暗,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孩子的身体几乎陷在门板的纹路缝隙中,无声无息,仅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凝望着顶棚垂挂的草屑。

“又…又一个高热的娃…”其中一个抬担的人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是从破旧陶罐的缝隙间艰难挤出来的,透出无法言说的疲惫与绝望,“西北角那处…已经堆不下了…”

没有人答话,似乎连叹息声也被空气中粘稠的死亡气息死死压住,无法挣脱胸腔的束缚。棚内只剩下各种沉重的喘息声和无力的呻吟如游丝般微弱起伏。

季武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苍白凸起,微微颤抖着。

忽然,一阵异样清晰、节奏异常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啪嗒啪嗒敲击着泥泞的地面,打破了棚内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脚步声停在工棚之外。

一股热腾腾、带着浓重草腥与苦辛气味的雾气随即涌入工棚。有人拎着几只沉甸甸的陶罐堵在门口。陶罐里是刚刚煮好、还冒着滚烫热气的草药汤。

“起来领汤!”一个尖厉如同铁刮骨头似的女人嗓音从门口射进来。负责药灶的张氏叉着腰站在门口,她脸上罩着的粗布头巾沾染着可疑的深色污迹,“领了汤快喝!巫祝大人亲自祈禳过!喝了保管退热,熬过这瘟神索命的劫数!”她一边尖声叫喊,一边将陶罐里墨绿色的药汤重重舀进人们麻木伸过来的破陶碗里。

“我儿子…今晨刚发热……”角落有人声音微弱说道。

“发热?那是厉鬼缠身!就是被病气扑倒了真魂!喝药!喝了这符水就镇住了!别跟那边那个一样……”张氏粗暴打断,尖锐的目光扫向门板上那无声的小身体。几个粗壮的人夫默默走过来,仿佛早已麻木,弯腰抬起那块吱呀作响的门板。蜷缩着的冰冷小人消失在门外无边涌动的夜色里。

“快点喝!明儿一早天不亮就得上工!司空大人有令,病者不能误工,这汤水驱病消灾!”张氏那如同锥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粗暴地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搅动,“君上开新城,那是天大的功德!是带着咱们齐国人奔向更大的福报!什么厉鬼瘟疫,挡不了新城的脚步!”

季武望着陶碗中那墨绿色翻腾的液体,浓烈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他将药汤小心端至儿子小石唇边。孩子昏沉中本能地抗拒了一下,呛咳起来,墨绿的药汁洒在他滚烫的颈项上。季武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触手皆是骇人的高热。

棚外,搬运尸体的沉重脚步声由近及远,踏碎潮湿的泥水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远方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只有风拂过棚顶草隙发出细微呜咽般的嘶响,仿佛鬼魂们临行前最后无力凄凉的告别。季武枯坐在原地,听着这若有似无的凄凉呜咽声在沉沉黑夜上空回荡不去。突然,又一阵剧烈呛咳声从深处某处阴影角落骤然爆发,撕心裂肺。季武浑身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将手中的破陶碗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冰冷的秋雨裹着寒意连绵不绝降落地面,让这夏末之夜格外凄凉寒冷。齐宫偏殿里,灯火通明,空气却凝固如铅块沉重。

几个鬓发花白的老贵族跪伏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尽管铺着织纹精细的席子,那份自石砖下泛起的森森寒意依然毫无阻碍地钻进膝盖和身躯。他们华丽的深衣被雨水濡湿,紧紧贴附在身上,沉甸甸垂坠的衣摆,在席子上浸染开一片片深暗的水迹,如同墨色晕开的花朵,缓慢蔓延着。

“君上!”为首的老贵族伏得更低,几乎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席面上。他那被酒色蚕食的嗓音有些许嘶哑哽咽颤抖,“三代的封田啊…祖上助太公立国有功,周天子亲封的膏腴之地!历代封君,便是先君庄公在时也万不敢……”说到痛处,他竟压抑不住情绪,老泪纵横顺着脸颊纵横交错的纹路流淌而下,在席上水渍里汇入更深的暗影中,“而今却为筑城……要尽数收没?叫臣等…如何向地下的祖宗交代?”

齐献公高踞在漆几之后,青铜灯柱错落分布,跃动的火光为他侧脸镀上明暗不定的金属轮廓,眼眸深陷在眉骨的暗影里,仿佛两口幽深的古井,映照出灯火的光芒,却波澜不起。几案上摊开着的,是司空田恒今早呈上的新城全图,那些精细工整的线条勾勒出的宏伟格局,在光下清晰刺目。

“祖宗?”献公唇齿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凛冽的风霜刮过空旷的殿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齐国的开国之君,太公望,文治武功,裂土东海。”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到老贵族们身上,平淡如冰,“你们祖先之功,孤未曾忘记,刻在鼎上的铭文昭昭可见。”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缓缓划过图上一片特别标注的区域,“然新城当立,需为万世根基。汝等所献之地,正当新城东门要冲,城防锁钥!莫非尔等只念一姓私产,不顾齐国安危?难道只认得刻着祖宗姓名的祭鼎,却看不见城外虎视眈眈的豺狼戎狄?”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一股凛然之气如无形的锋刃骤然压落。“孤意已决!”话语如同滚石落下深谷,沉重无比,“献地者,必酬以新城内的巨室美舍!倍偿其值!”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噤若寒蝉的脸,“若再纠缠…”手指在几案上重重一叩击,青铜案几发出“嗡”一声低鸣回响,在肃杀寂静中格外惊心动魄,“司寇府的铜钺锈没,孤正好派人重新磨亮!”最后一句已是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老贵族为首那人浑身剧烈一抖,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寒气当头灌顶穿透。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头颅沉重地垂下,那精心梳理的鬓发此刻凌乱不堪,花白的发丝与冰凉的席面黏连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异乎寻常的匆忙、杂乱又带着惊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般疾速冲过殿外悠长的回廊甬道。脚步声在偏殿紧闭的门外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压抑着的喘息和惶恐的低语。

“君上!君上!”田恒的身影狼狈地撞开殿门,踉跄着扑进殿内。他衣袍半湿,沾满大块湿污泥泞,头发散乱黏在脸上,甚至脚上还少了一只鞋,赤足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全然不顾跪伏在地的贵族们惊疑不定的目光。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献公眉峰骤然拧紧,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

“塌……塌了!”田恒扑跪在地上,声音撕裂般沙哑尖利,“正修着的东城墙!临着泗水的堤岸……全……全塌了!”他急促喘息着,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抖如寒风里的枯叶,“河水冲垮了岸基!新垒的墙连着旧城豁口都……塌了半边!人……埋……埋下面了……”

如同凝固成冰的空气瞬间炸裂开来!地上那个老贵族猛地抬头,脸上纵横的泪痕尚未干透,此刻却只剩下一种惊愕到极致的茫然。

“人呢?”献公霍然站起!袖袍骤然带倒几案上的一只青玉镇纸!玉质坠落在厚重席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刺耳的钝响。

田恒的身体抖得像风中残烛,一个头重重撞在地面,额头砸在冰冷的砖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雨太大…水太急…救不得……至少……不下三百……”后面的话破碎不成句,被抽噎和绝望彻底吞没。

献公的身体在骤然听闻之下剧烈一晃!他猛地伸出手掌撑住身侧巨大的铜鼎。冰冷的青铜触感刺入掌心,鼎身上铸刻狰狞兽面的纹饰紧贴着肌肤,那冰冷的死物温度仿佛瞬间吸空了他心口所有气息,一时竟有些窒息。他稳了稳身形,目光越过田恒瑟缩颤抖的肩背,投向大殿洞开的门外——那里是泼天的雨幕倾泻而下,如同天地间倒悬了整片汪洋大海。

侍者慌张奔来想扶他。他手臂狠狠一挥,将那人的手猛地甩开。力气之大,竟将那侍者踉跄着掀退数步之远。献公独自迈步向前走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大殿冰冷的石砖上,在空旷殿宇内发出令人窒息的回响,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朝着殿门之外那片翻腾着的水汽与墨色夜幕交汇的方向而去。风雨卷着细碎水沫狠狠扑打在他的面容和衣襟之上。

宫门阶下远处,黑沉沉的夜色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更加浓稠如墨。黑暗中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点在暴雨狂风里顽强摇曳,顽强又倔强地向宫门方向颠簸靠近。那光点在雨帘水幕中飘摇不定,模糊不定,仿佛随时可能被泼天盖地的雨水完全浇熄。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正极力护着那微弱的光焰,在泥水里一步一滑蹒跚而来。

风如厉鬼般凄厉嘶号,将骤密的雨点狠狠砸向浑浊不堪翻滚着的淄水河面。那水已经不再是水,而是裹挟着巨量泥沙和无数残骸碎屑的狂暴浊流,挟带着毁灭万物的可怖力量不断冲刷着、撕裂着岸边的一切。

季武僵立在没膝深的冰冷浑浊泥水里。水浪狂暴拍打着他双腿,每一次冲击都沉重得几乎要将他连根拔起抛向水中。他身前不远处,就是那片可怕的巨大豁口——新垒砌起不久的城墙连同原有的东岸土堤,在那股无可抗拒的洪涛之下,如同巨人啃咬过似的,生生塌陷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泥浆混杂着破碎土石缓缓翻滚奔涌流下,浑浊的河水急不可耐地往里灌涌倒流。

无数根巨木被冲散、折断,像天神丢弃的乱柴般在水中横七竖八地激荡浮沉,猛烈地相互碰撞又分离开来。无数石块翻滚碰撞,如同鬼哭狼嚎的声音混杂在风雨喧嚣中。

水中漂浮着的……是躯体……许多具躯体。它们浸泡在污浊的水里,随波逐浪载浮载沉,像一群毫无生气的诡异木偶。有的蜷缩着,有的舒展着。破败的衣衫缠绕在泥水中浮沉的断木上,在浑浊波浪中无力又缓慢地摆荡着。

一个身影猛地从岸上冲入洪水漩涡中!他试图抓住一截浮木上随波漂浮的破衣角,那是阿梁。浑浊的浪头猛地打来,卷起一片白色的水沫吞没了阿梁的头颅。等阿梁挣扎着冒出水面时,那截被撕烂的衣角早已随着浮木卷入了黑暗河心深处不见了踪影。

“爹!”一声稚嫩凄厉的哭喊在风雨中撕心裂肺响起。一个小小身影不顾危险拼命向河边挣扎冲去,“爹爹在哪?”那是小石。

季武猛地回神,那稚嫩的哭喊声如冰针狠狠扎进心脏。他转身向岸上冲,泥水拖着双腿沉重如同灌铅。一道迅猛的浊浪凶狠地砸向他面门!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他掀翻重重砸进泥浆深处!冰冷的泥水猛地呛进口鼻,带着浓烈的土腥腐烂气味。季武在窒息般的剧痛中挣扎着爬起身,吐出口中腥味的泥水拼命喘息。透过被雨水冲刷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小石已经被另外几名惊惶失措的工友死死抱住了。孩子瘦弱的身体悬在半空,拼命踢打撕咬着抱住他的人的手臂,哭声凄厉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爹——爹!”手指绝望伸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浑浊水面。他的亲爹,那个沉默寡言的匠人,就在那黑暗浊流中某个角落。

季武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如同一只受困濒死的猛禽用尽全力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猛地抹开眼前糊满的泥水,眼神扫过身边那些浸泡在泥水中或死或生的躯体,扫过那巨大狰狞的城墙豁口,扫过那在浊浪中翻涌浮沉的破衣烂衫……目光终于死死定格在东城墙根下。

那里,一片狼藉的坍塌残堆之中,几根被泥沙冲散但仍倔强探出水面的木桩歪歪斜斜竖立着。在肆虐的风雨与湍急洪流撕扯拍打下,它们剧烈摇晃震动,如同亡魂在寒水底无声挣扎伸出手臂,企图抓住岸上那仅存的一丝光明和生路。季武死死盯着那几根顽强凸出的木桩,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并非寻常用来夹板夯土的横木——它们是从更深的地层被那场剧烈崩塌猛地刺穿翻涌出来的黑色尖利木刺!上面裹着的淤泥已被洪水冲刷去了一些,露出更深层被掩埋着的、更尖锐的原始材质——那种曾用在营丘故城最初立基仪式上的古老硬木!

而其中一根被河水猛烈冲刷裸露最多的深色尖木顶端,似乎隐约裹缠着些东西。混浊的洪流不断拍打啃噬着它。那东西在浑浊的水流沉浮中顽强地起伏着……一块残破粗麻布片?几缕散乱沾着泥土的黑发?不……更像是一块缠绕在深色尖柱顶端、早已褪色斑驳的……染血粗麻布条?如同远古先民在敬神祭祖、祈求庇护时虔诚缠绕在祭桩上的图腾布帛!季武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自脚底沿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那些传说……幼时曾在月光下,在爷爷絮絮叨叨的故事里反复出现的碎片,那些早已被遗忘、甚至被嗤为愚昧古老乡野闲谈的传说,如同被这暴雨和眼前这根裹着破布的朽木桩瞬间点燃激活,带着某种来自祖先血源的原始战栗,轰然撞进季武此刻剧烈痛楚翻滚的心魂——那是这片土地上口口相传最古老的一句箴言:“勿拔骨钉,丘乃有营!”

就在季武心神巨震几乎站立不稳时,那片惊惶的人潮之中骤然发出更强烈的骚动喧嚣。

“君上!君上来了!”人潮惊呼声中裂开一道缝隙。无数身影在风雨泥泞中慌忙矮身匍匐于地,额头重重砸入水洼泥泞之中。暴雨猛烈抽打着这些颤抖的脊梁与头顶。

风雨深处,一道玄黑的身影穿过沉重雨幕昂然走来。齐献公的身影一步步踏入岸边那片浓稠湿冷的泥浆之中。他脚步沉重而稳健,未戴冠冕,墨黑的锦袍早被雨水完全浸透,紧紧贴附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身形轮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往下淌流,双眼在风雨飘摇的黑夜里却如同最灼亮的星辰——不!那眼神更像是一块燃烧到极致即将彻底崩裂的炽热青金石。他径直走到那片坍塌的豁口边缘。距离那浑浊污秽的河水只有一步之遥,脚下是不断被水流卷走的淤泥石块。

他的到来,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冷石块,在跪倒的人群激流中骤然炸开一圈无声的剧烈涟漪。匍匐在冰冷泥水中的小石突然从死死抱住他的人怀里猛地挣脱开来!那双因哭泣而红肿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献公!眼中不再有恐惧,只剩下一种被绝望与巨大悲愤燃烧殆尽后的死寂灰烬!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爹……还我爹!”小石用尽全身力气凄厉尖嚎,那声音已然嘶哑变形!孩童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像一支愤怒射出的孱弱箭矢,竟冲破人群稀薄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向岸边、向那位立在洪水边缘的一国之君猛扑过去!他小小的身体在泥泞中奋力挣扎前行,双手胡乱挥舞着似要拼命抓住什么。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水岸边的泥地早已被急流泡透掏空,如同被野狗啃噬过、遍布溃烂痈疽的伤口边缘般疏松危险。孩子稚嫩脚丫猛地踏进一片虚软的泥沼区域!他身下那块湿滑的泥土骤然整体塌陷、断裂,裹挟着草根石块向奔涌的浊流滑坠!

“小石——!”季武撕裂般的狂吼冲出喉咙!他已不顾一切纵身扑去!

就在孩子失足坠落那一瞬间,一道模糊虚影竟比季武更快地冲出!在浑浊翻卷的浪头即将吞噬小石瞬间,那虚影精准而有力地截住了孩子下落的手臂!浑浊的浪花猛然卷起劈头盖脸砸落,瞬间打湿了那个人半边身躯!

岸上众人发出惊心动魄的倒吸冷气声!

齐献公!他大半个身体几乎悬在汹涌的浊流上方!一手死死攥住了小石细细的手腕,另一手强健的手肘深深插入岸边被雨水泡软稀烂的泥土支撑起身体。他那玄色的袍袖早已被污水浸透得看不出颜色,紧贴皮肤,更显出他那条手臂因极度用力而贲张虬结如铁铸般的肌肉线条。墨黑锦袍紧贴在他身上,湿透的布料勾勒出他身形轮廓,在瓢泼暴雨中,犹如河边一块巍然竖立的黑色磐石。

小石整个身体悬垂在汹涌奔流的水面之上!只有那只手腕被上面强大力量死死攥住。他的小腿已被下方冰冷的浊浪凶狠噬咬淹没!孩子惊恐的尖叫声撕破了风雨喧嚣。

“抓住寡人!”献公的声音穿透风声雨幕,沉雄如同来自遥远山谷的回响。

小石在水流巨大拉力中猛烈挣扎,手指在慌乱中本能地向上去抓献公的手臂或袍袖。泥浆混着雨水从两人肌肤紧贴处不断流淌滑落。湍急的水流冲过孩子的脚踝和小腿,凶猛地撕扯着。岸上松软的泥土正在献公支撑重量的手肘之下不断碎裂崩解滑坠下河中!两人在生死边缘处悬停僵持着!每一次水流撞击都让这脆弱的平衡更加岌岌可危!

岸上僵死般震惊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快!快!”混乱嘶哑的喊叫响起,几条汉子顶着狂风骤雨奋力向前扑去!有人抓住了献公没在泥中的那条支撑手臂附近的衣袍,更多人七手八脚去够悬垂在水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抓稳君上!”混乱中,不知是谁发出了尖锐的指令。

季武第一个扑到献公手臂沉陷的泥潭边缘!他用尽全力死死抱住献公的腰!其他几双手也胡乱抓住献公身上的衣物或肩膀。数人之力叠加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后坠力量。齐献公的身体终于被这股力量从岸边险境猛地向后拉动!在他手臂脱离泥泞那一刻,小石瘦小身影也完全脱离了水面!如同一只被水浸透的破布娃娃,被狠狠甩上后面相对安全些的泥浆地。孩子落在地上,剧烈呛咳,泥水不断从口鼻中喷溅而出。几名工匠慌忙脱下湿透的外袍紧紧裹住他湿透的身躯。

献公在众人搀扶下站稳身体,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淋漓直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那只紧抓住小石的手因极度用力而指关节森白凸起,此刻微微有些颤抖。他的衣衫下摆早已全被浊水与淤泥染得狼藉不堪。他目光落在缩在泥地里不断咳嗽的小石身上,那湿透的身躯在裹着的几件破衣下如风中落叶般簌簌发抖。孩子那双刚刚还充斥着死寂绝望的眼睛,此刻被汹涌泪水糊满,身体剧烈抽搐颤抖着仰视献公——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无法理解的存在。

人群下意识稍稍退开了些,为他让出更大空间。献公喘息片刻,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越来越浓重的雨幕,越过混乱哀嚎的人群与狼藉的废墟,直直射向那处巨大坍塌的缺口!浑浊的淄水正源源不断灌入那个创口深处!

他眼神骤然凝固!死死盯住那在洪流激荡中若隐若现的几点深黑色木刺!尤其是那根最突出、顶端似乎被什么东西缠绕包裹着的朽木桩!那深色的尖柱在洪水中顽强矗立着,浊浪每一次凶猛地冲击撕咬下,都有淤泥被剥蚀冲刷而去,露出它扭曲斑驳的本体——那并非寻常松柏之类的营建用材!而是一种生长极其缓慢、木质坚硬如铁的罕见树种!在季武狂跳的心脏震动声中,他似乎模糊地辨识出——缠绕在顶端的绝不是布条!那是细长柔韧的古老藤蔓?不……那东西在汹涌水流冲刷下竟显得那样脆弱干瘪……仿佛是某种……早已风干的陈旧兽皮?上面隐约似乎涂抹着……暗红到近乎发黑的残迹?

献公身体剧震!猛然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雨点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跳跃滚落。那双如同燃烧陨星般锐利的眸子里,此刻却骤然翻涌起巨浪倒卷般的、更复杂难言的情绪!疑惑?惊骇?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战栗?仿佛一个被深埋了千万年的古老印记,在眼前暴雨冲刷后骤然显现!在那一刻,献公似乎忘却了脚踝刺骨的冰冷,忘却了湿透的锦袍沉重裹身,忘却了周遭所有惊魂未定的目光和啜泣呻吟。他那双紧握如铁的手,竟也在袍袖覆盖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风雨狂暴更烈!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浓墨般的天穹!惨白耀眼的光芒,将献公淋透的玄色身影、坍塌的城墙豁口、河中顽强矗立的朽木“骨钉”以及整个浸泡在血泪泥泞的工地全部照亮——刹那的光明如同天神冰冷的眼眸俯瞰人间惨景。

就在那撕裂夜幕的短暂电闪即将消逝的瞬间!轰然一声巨响如开天辟地般猛烈炸裂!天地似乎猛地一暗!

“墙!!”尖锐凄厉的惊呼声在震耳欲聋的雷声边缘撕扯开来!“后面还有墙要塌了——!”

闪电撕裂夜空后的短暂沉黑里,惊怖吼叫刺破风雨:“墙——要塌了!!”

那声音在混乱喧嚣中凄厉尖利得令人心脏骤停。齐献公与众人同时侧目望去——就在那片已然坍塌缺口不远处,一段新夯而成、高达丈余的城墙墙体,在洪水持续冲刷掏空地基后,终于不堪重负!大块大片湿透的土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巨人骨骼寸寸断裂,伴随着一阵沉闷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响,猛地向内侧轰然倾斜!

巨大的土方裹挟着未干透的泥浆、断裂的木桩板以及堆积其上的巨石,如同倾倒的山峦般直直砸向下方聚拢着伤患等待医治和方才奔逃躲避的人群!那片区域哀嚎声瞬间被阴影覆盖!

“躲开——!”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无数身影连滚带爬向两旁翻滚扑倒!

那倾倒的庞然大物狠狠砸落在泥水横流的地面!溅起的浊黄色泥浪高达数尺!沉闷撞击的余波如同无形巨锤,狠狠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脚底与灵魂!

然而,比撞击声更尖锐、更刺穿骨髓的,是泥浪翻滚中瞬间爆发的,一片无法形容的痛苦惨嚎!那是人间炼狱之声。泥石之下,必有残骸!

献公猛然回头。视线穿透混乱人形晃动缝隙——不远处,季武刚刚踉跄着从泥浆中艰难爬起。那位在工地劳作半生的老匠人,目光却并未投向那片新铸成的地狱,而是死死盯着献公身后不远处水面漩涡中挣扎沉浮的深黑色朽木柱!如同被钉在原地!眼中喷射出悲绝凄厉与某种古老禁忌被骤然触动的恐惧!

“大……大人!”季武的声音在风雨中断续难辨,颤抖着指向河中浊流翻涌方向,“那……那木桩!”

献公在狂乱风雨与人群惨号中循声猛地回头!暴雨猛烈抽打着他脸颊,目光如闪电般射向那翻腾咆哮的河心!

漩涡湍急的浊黄水浪中心!一根尤为粗壮突出的黑色木桩,在河水的冲击下剧烈摇晃震荡!它周围的淤泥已被急流冲刷殆尽,露出下面更深、更尖锐嶙峋的一段桩体!献公锐利的眼神穿透厚重雨幕,瞳孔骤然缩紧!那根深黑木桩顶端,先前被洪水冲刷若隐若现的缠绕物,此刻因角度变化而豁然清晰——那并非布料或藤蔓!是一块不知何种古老兽类的风干暗褐色硬皮!残破不堪,边缘碎裂如同败叶!在那干瘪硬皮上,竟用某种极度暗红如凝固发黑血迹般的液体,涂抹着一个极度扭曲诡异的符号!形如交缠的枯骨,又似某种盘曲的古老生物!暴雨洪水疯狂冲刷之下,那血红符号却依然顽固地粘附在硬皮上,在浑浊水浪中明灭不定。符号之下,更仿佛有斑驳刻痕深陷在朽木体内!那是……字?!

“骨钉……丘……”季武嘶哑的吼声在喧嚣风雨中隐隐传来,破碎却清晰。

轰!

献公脑中仿佛有一道青铜巨钟被无形巨锤狠狠撞响!那声音震耳欲聋、灵魂欲裂!万千祖先低沉的祷告吟诵、祭祀烟雾升腾的气味、鼎簋中牺牲流淌而出的血腥气……无数被“霸业”光芒遮蔽太久的远古记忆碎片,裹挟着那片血红符号,如同决堤的滔天洪水轰然冲塌了他心中那座金碧辉煌的“新城”图景!父亲庄公临终前握紧他手腕那枯瘦冰凉的手指,那双浑浊却无比清醒的眼睛,以及气若游丝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被他当时意气风发忽略过去的话,此刻骤然清晰无比地炸响在他灵魂深处,字字如同灌满血泪和荆棘的鞭子狠厉抽下:“……别信那些东西?……先祖立于土丘之上得以喘息……在骨钉刺入地府后终于筑城……这营丘……是血染的祭台!……勿拔骨钉,丘乃有营!”

“勿拔骨钉,丘乃有营……”献公嘴唇嚅动,无声重复这短短八字。每一个字,此刻都重如泰山压顶,压得他几乎瞬间窒息。那座新城宏图骤然崩塌殆尽,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他们此刻,就在那被拔除了“骨钉”、先祖用血肉供奉方才稳固的土丘之上!掘其根,毁其祭,甚至将尸骨填压在地基之下!那无数征夫匠人的血泪尸骨……瘟疫肆虐过的街巷……贵族们被强夺的泣血私田……眼前这浑浊的淄水吞噬着的数百亡魂……一切的一切!不!这一切并非为了什么天大的功德!这一切都是他的狂妄!是对守护齐人世世代代的古老誓言最残忍的背叛!他是齐国最可怖的罪人!

“君上!”司空田恒凄厉惊惶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将献公从那股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绝望洪流中猛拽了出来!

一股巨大力量猛然撞击在献公身上!献公身体失衡向前踉跄扑倒!冰冷刺骨的泥浆瞬间淹没了口鼻!惊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献公被田恒撞开,身体失去平衡猛扑向水边的泥沼!而在田恒身后,那如鬼魅般从混乱泥水中暴起袭来的黑影!正是先前被强行拖离、失去了父亲的年轻夫役阿梁!阿梁眼中燃烧着一种被长久压抑、此刻彻底爆发的疯狂火焰!他手持一根从废墟中拔出的、折断后顶端如同獠牙般尖锐的木刺!那一撞之力本意是要将田恒撞入水中!却不料田恒猛推献公躲闪,他自身也被那股惯性带得斜冲出去!

噗哧!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那尖锐的木刺尖端,因阿梁全力冲撞之势,竟贯穿献公肩头原本紧贴的衣袍撕裂处,斜斜刺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在浑浊污水中洇开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

“护驾!!”无数惊怒咆哮骤然炸响!如同群狮怒吼!

噗噗噗!接连数声沉闷如瓜果碎裂般的异响!至少三四根粗重的棍棒、铁锸的木柄末端,带着破空的呼啸,不分先后狠狠砸落在阿梁的头颅、后背和肩上!沉重闷响之下,阿梁的身体像个被折断的竹竿,猛地一弓,而后软塌塌倒向泥水里。更多的血液从他口中、鼻腔里不断涌出,混入脚下泥浆。他手中那根折断的木刺,已然脱落,深深插在污黑淤泥中。

献公踉跄站稳身体。肩头伤口鲜血瞬间染红玄袍深色衣襟,在雨水中晕染开大片更深的黑紫色,火辣剧痛清晰钻入脑髓。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棍棒的挥影、跌倒在泥水里濒死的阿梁……目光再次死死落在那根被浊浪冲击着的黑色“骨钉”顶端那个血色符号上!暗红扭曲如枯骨缠锁的图案!刺得他双眼如被火灼!

就在那一瞬间——河水中央陡然掀起一股更为凶猛的浪头!浑浊黄黑如同巨兽口中喷出的秽物!咆哮着砸向那根竖立的黑色朽木柱!水浪轰鸣声中,那根承载着扭曲暗红符号的“骨钉”,在河水的反复侵蚀与冲刷之下,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缠绕其顶、刻有符文的古老兽皮终于承受不住,猛地从柱顶被大水撕裂卷走!如同朽骨被猛兽噬咬着撕扯脱离!瞬间消逝在翻腾浑浊的急流之中!

狂风暴雨仍在继续肆虐,哗啦啦地无情抽打着大地和人间万物。献公紧盯着那根在浊浪中显得如此孤零萧索的黑色木桩——随着那最后一块凝聚着无尽哀嚎与诅咒的兽皮被扯离,它显得更加嶙峋突兀。顶端残留着被暴力撕碎的藤条般纤维,在湍急水流中疯狂颤动抽搐,如同被斩断了头颅犹自痉挛的垂死之蛇!献公捂住剧痛渗血的肩头,心脏深处却裂开了一道更加无法弥补的血口!冰冷、剧痛、绝望……万古齐人的泣血哀哭仿佛在他灵魂深处一同轰响崩塌——

血水顺着献公肩头伤口不断向下流淌,染红了胸前衣襟布料,又沿着他湿透的玄色宽袖下摆滴落,一滴、两滴、一串串……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浑浊的泥水,最终汇聚流进脚下不断被冲刷的泥土缝隙中……顺着地势向下流淌……汇入了不远处那愈加黄浊、吞噬着一切并不断高涨的淄河水里。

献公低下头,那双曾被雄心万丈光芒映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那深渊底部倒映着流淌着鲜血和污浊的淄水——那是千万齐人先祖、无数被征发的夫役匠人连同他自己此刻伤口里涌出的猩红汇入的“血水”。而眼前这片触目惊心的巨大废墟——崩塌的城墙、漂浮的尸体、被泥石掩埋的呻吟、那根失去了守护符咒而孤零零在浊流中挣扎的古老“骨钉”……

在这片被血水与“骨钉”撕裂的绝境中,一道极其微弱的、几近被风声雨声完全吞噬的音符,却蓦然穿透了一切嘶喊与轰鸣!仿佛来自远古的灵魂低吟!

呜——

苍凉、悠远而又无比脆弱。这不是歌谣,甚至不成曲调,是一种最古老乐器——陶埙——才能发出的原始悲鸣。

献公猛地抬头!

风雨泥泞的河岸远处,那点微弱如豆的灯火正艰难靠近。灯火下,一个佝偻单薄的身影在风雨里剧烈晃动。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盲眼琴师。他一手紧护着怀中那只简陋陶埙,另一手拄着粗糙木棍,在泥泞中摸索着、几乎是被雨打着爬向这片惨绝人寰的灾难之地。他身上破旧的深衣早已湿透紧贴枯瘦身躯,脸上浑浊的眼睛茫然地大睁着,望向风雨肆虐处。老人嘴唇紧贴着手中那枚湿漉漉的陶埙孔眼,每一个呜咽起伏的音节都在疯狂抖动着,仿佛用尽了肺腑间最后一丝气息吹入陶器,发出那穿透天地、充满万古悲怆的呜咽——赫然是齐地最古老悲怆的祭歌《敝笱》: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如雨……如水……

呜咽的埙音断断续续,每一个音都在风雨中颤巍巍地跳动,裹挟着刻骨铭心的悲哀与控诉:旧鱼梁已破败不堪!如云的随从散去如雨,如雨的威仪化作了无边的洪流。那声音带着来自血脉源头的彻骨寒冷。每一缕都如带血针刺在献公耳膜之上!

献公浑身剧烈颤抖!这呜咽的埙声,如同无数先祖凄厉的哀告,缠绕并死死勒住他的灵魂!他仿佛能清晰看见眼前浑浊奔涌着的淄水,被他自己与万千齐国亡灵流淌的鲜血浸透染成了一道巨大的、奔流不息的血泪长河!

肩头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伴随着汹涌的绝望几乎将他击倒。就在身形摇晃即将不稳之时,一只冰冷且枯槁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腕子!那枯瘦手指的力道出奇强大,铁钳般紧锁住献公手腕!献公猝然惊悚低头——是阿梁!

刚才重重打击下已经蜷缩如破布袋般瘫软在泥水中的阿梁,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如此残存之力!他躺在冰冷泥浆里,口鼻仍在渗血,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却似乎燃到了灰烬尽头,只剩下一种灰暗空洞的死寂直刺献公眼底深处。冰冷雨点狠狠砸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

“我爹……”阿梁的声音嘶哑模糊不清,混杂着咕噜的血泡声,“我爹……就埋在你城下……骨头……是城墙的……骨钉……”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残息。说完这句断断续续的话,阿梁紧锁献公手腕的那只手臂骤然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坠落在冰冷的泥水中。那双燃烧过疯狂与死寂的眼睛,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亮,空洞洞地望着浓墨般的天空。

献公手腕瞬间失去了那冰冷的桎梏。他怔立原地如同化为石人。

我爹……就埋在你城下……骨头……是城墙的……骨钉……

轰!

这句来自泥泞尘埃深处的泣血控诉,终于如同九天落雷,将他心中最后一点由霸道雄心和自欺欺人铸就的堤坝彻底劈成齑粉!

狂风暴雨撕扯着他的身体。血水顺着他的玄色衣袖滴落泥泞,又被雨水冲淡染开。耳畔老琴师那如泣如诉的《敝笱》埙音在风声中更加凄厉高昂,仿佛万千古老冤魂的齐声呜咽,裹挟着冰冷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献公猛地抬头!看向那堵巨大缺口处奔涌倒灌的洪水浊流!看向河中那根失去古老皮符而被浊浪猛力冲击着的原始“骨钉”!

那里……是齐人的祖宗魂灵所在!是护佑他世代血脉的土地深处!

“传令!”齐献公撕扯着喉咙发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凄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风雨中竟盖过了老琴师悲怆的埙音!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穿透混沌暴雨,死死钉向身旁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司徒田恒!“所!有!人!”献公一字一顿,如同从齿缝间迸出碎裂的冰渣,“立刻!停下所有工事!”

他骤然抬起那只满是血水和泥污的手掌,无视肩头伤口撕裂般剧痛,猛地指向那根在洪水中剧烈晃荡、发出嘎吱呻吟的黑色巨柱方向!

“不惜一切代价——护住那根水里的木柱!”献公的声音迸发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力量!雨水混着血水流过他扭曲的面庞,“那是护佑我齐人祖先的——骨钉!”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泥浆四溅,仿佛脚下便是那根维系齐人世世代代存续的命脉之柱!“将今日……不!将营丘历代所有埋骨此处的亡灵骸骨寻出!”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刻其名姓!以……以最重的祭礼!置于新城……不!置于我临淄……城基最深处!”

“君上……”田恒声音发颤。

献公却充耳不闻!他猛地转身,不顾伤口再次崩裂涌出的鲜血将那玄色深衣浸透染得更深,一步一滑,踉跄着朝着那片如同深渊巨口的洪水废墟走去!

“寡人亲自下去!”齐献公的嘶吼在狂暴风雨中破碎炸开!“都听着——”他迎着扑面泼来的狂风浊浪,目光越过奔涌的浑浊洪流,死死盯着那根在浊浪中孤独挣扎的原始“骨钉”木桩!“从今日起!此城改立!以‘临淄’为名!淄水在前!骨钉在渊!山河庇佑!祖宗在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我齐国的都城!将以这祖先的血肉为根!以这万世的骨钉为锚!”

风雨更加猛烈!洪水越发汹涌!那根孤高倔强的朽木在浊浪中剧烈摇摆!老琴师用尽全力的呜咽埙声再度响起!曲调是齐地古谣中早已失传的祭祖祷歌《猗嗟》,苍凉之声混入狂风暴雨呜咽更显刺心: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风雨肆虐之处,无数新崭削出的尖利木桩正一根接一根被深深钉入松垮河堤边缘的稀软泥土中!每根木桩顶端尖锐锋利,深深刺入被洪水侵蚀近乎崩塌的土层!它们并非支撑起新生力量,它们如同无数新生的“骨钉”!强行刺入这片早已被掘坟碎棺、背叛了古老誓言的土地内部!试图重新锁住那因“骨钉”被拔出而倾泻流淌的灵魂之血!

献公不再犹豫!高大的身影猛地分开浑浊水流!一步步踏入那冰冷刺骨、卷动碎石的洪水中!河水瞬间淹过了他的腰部!奔流的力量凶猛撕扯着他!狂风夹杂骤雨扑面而来!他顶着巨大的阻力,如同一个扑向神山的苦行者!踉跄而坚定的朝着那根在漩涡深处若隐若现、剧烈颤抖挣扎着的古老“骨钉”走去!他肩头的伤口在河水的冲刷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液不断洇散开去又迅速被浑浊的浪花稀释带离。水面下汹涌的激流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拖拽撕扯着他。冰冷刺骨的水浪带着泥沙碎石不断狠狠砸在他脸上、胸膛上,几乎令他窒息。

浊流如恶兽翻涌,试图将他撕碎吞下。献公拼尽全力一步步向那漩涡中心挣扎迈进。一步……又一步!他浑身湿透如同落汤之鸡,鬓发被水流冲刷得一塌糊涂紧贴脸颊两侧,却丝毫不减半分君王威仪——那并非来自冠冕,而是此刻从内心熊熊燃起的、近乎悲怆燃烧的意志火焰!

他终于靠近了那根古老朽木!此刻它如同垂死巨兽的獠牙,在洪水中挣扎嘶吼。献公猛地伸出手臂——那满是伤痕与水迹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探向那剧烈摇晃如同濒危火烛的“骨钉”木桩!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黝黑粗糙布满水流刻蚀凹痕的木桩瞬间!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了一步!

如同被暴风雨卷起的一片破碎黄叶!季武不知何时从何处挣扎着扑入水中!竟从另一侧更靠近那根木桩的位置,猛地撞开身前的乱石与倒下的断木,在献公手臂即将触及木桩刹那,整个身躯紧紧抱住了那根被浊流冲击得猛烈颤抖的漆黑“骨钉”!用自己的背脊抵御着汹涌奔涌来的狂流!季武那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祭献般的决绝神色!

齐献公手臂悬在半空,触目可及便是季武被湍急水流猛烈冲刷的脸庞和紧抱在腐朽木桩上的身影。那一刻,他看清了老匠人那浑浊眼中倒映的景象——不再仅仅是疯狂挣扎的波涛、裹挟断木碎石的洪流,倒影中竟清晰地浮现出那根矗立于洪水中摇摇欲坠的黑色木桩——如同被拔起刺穿后暴露于天地间的骸骨,狰狞地戳破虚空!季武那枯老双眼中所折射的,竟是无边的悲怆、绝世的孤寂,与无法言说却早已渗透骨髓的宿命!

惊雷骤然炸裂天穹!惨白厉闪再次将天地照得纤毫毕现!轰鸣雷声中,献公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只悬在空中的手臂,穿过冰冷湍急水流,不顾一切伸向前方!不是去抓那根木桩!竟直直伸向那个以血肉之躯死死护在“骨钉”前的老匠人季武!

趣趣阁推荐阅读:嫡女谋之盛世凰宠传道达人张道林国民老公带回家:偷吻55次武神主宰重生白手起家韩三千苏迎夏张逸风姜凤家族禁令韩三千苏迎夏蜜爱傻妃女神的上门豪婿赵旭李晴晴豪门宠婚:酷总裁的新欢真龙赘婿韩三千苏迎夏快穿之前任攻略计划取骨换皮?这逆天凰命你配吗1913新军阀被女神捡来的赘婿叶青肖莹忆天眼机智笨探炎武战神清穿之十福晋她又忽悠人混血王子的蝙蝠玩偶玄天龙尊内网游之剑走偏锋山城风乍起冷漠无情,开局拔刀逼千金结婚林海柳馨月闪婚后左医生他掉马了冷艳总裁的贴身狂兵秦风李秋雪快穿:大神总想和球球崽崽贴贴空间之超级农富妻吾为元始大天尊七零军婚,团宠胖妻好孕连连白月光前妻重生后,逆天医术杀疯太上武神诀棺妻美人杀怪就升级,废材女竟是满级大佬地府禁忌:从被重金求子开始厉少,夫人又把你拉黑了苟在根据地夫人藏起孕肚逃跑,靳总全球疯找一见钟情的叶先生柳萱岳风清宫熹妃传神算风水师灵魂实录老公狠坏,狠强势!幸福系统化仙穿越痴傻女,相公竟是幕后大佬大魔头从今天起是球王
趣趣阁搜藏榜:四合院:开局设计坑贾家阴棒梗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闹离婚.快穿喜当妈后,炮灰她总遇病娇!嗷呜,今天也要揪揪夫君绒绒兽耳海贼王之我是革命军携空间三系统重生八零后逆袭人生玄学大佬下山后,真千金惊艳全球我捡到了一只水手服幽灵四合院,满院都是我下的崽明月清风两相宜手握剧本我怕谁执念深深宿主她又在生子小世界里捡对象某美漫的超级进化五十五,向春行从汉末开始的封神之旅乱杀:你跟我一魔术师玩牌?断亲后,乱世囤粮养成皇级军队霍先生,这次真有了!诉云人非晓星稀主神腿长腰窄还风骚,乖,别太野树洞自救指南王爷,失踪的小郡主在乡下种田呢一吻成婚:抱得甜妻归位面祭坛真假千金之当大小姐还是有难度神凰赋觉醒骷髅从泰拉瑞亚开始闯荡万界敢提分手试试相见欢:不负相思意春庭恨穿越不穿补丁裤,我在民国当首富当个俗人诡语神探霍格沃兹之非典型斯莱特林重生异世界之去尼玛的奴隶海贼之开局我家没了玄灵道圣宝可梦:我的精灵降维打击爱恨三界间聂先生攻婚日常快穿:你让一个厨子拯救世界一千零一个诡异夜天降孕妻,老公你别跑呀!来自旧时光凹凸世界之坠落黎明我的绝美鬼夫快穿:怎么办,男主又又又吃醋了?平明拂剑任我去
趣趣阁最新小说:四合院:魂穿何雨水,手撕何雨柱民国,从军阀到横扫亚洲我,历史唯一仙!快穿之我只想超脱啊穿越到五代十国当女帝绝命一枪:抗日风云录丛林本秩青灯照剑影全球岛主:开局抽到多子多福神雕:开局令东来,领悟浩然剑气综影视:小可怜我来宠大唐:开局救下李二,曝光我身份娱乐:全新的大蜜蜜就是香序列劫:洪荒碎星录平凡青云路僵约:开局编辑盘古基因娱乐:杨老板说我肾功能不错陨星武脉大明铁血帝:吾乃天启,重塑乾坤大明:剩30天亡我靠纳妾救天下我的女友是个狐狸精大秦:扶苏他开挂杀疯了!大明仙缘:我的皇孙在幕后医魄封神?孤大商称霸洪荒大佬:我的纹身能加点谍战:我知道你的隐秘垂涎:无声告白捡来的玉佩通仙界万载时空寻麟月星际纪元:龙影传奇缅北囚笼:血色地狱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沪上奕重生之炼狱归来诸天从射雕英雄传开始算命吗?超准还送打脸服务独宠,娇妻的无敌马甲救了一个虚仙被嫌弃的Omega她炸了星际青灯再启:与反派的前世戏神:被六大灭世病娇强制爱后昆仑帝龙决抗战兵王宫斗系统骚操作指南星尘试炼:部落崛起灵气复苏:你是我祖宗?!每日一仙丹,打造万古第一世家孤剑残雪录高维系统:我在诸天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