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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如同不周山巨人的叹息,裹挟着冰碴,抽打在共工氏部落残破的兽皮帐篷上。曾经,他们的足迹遍布广袤的河谷平原,追逐着丰饶的猎物,采集着甜美的浆果,过着虽不富足却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时,族人的笑声能惊飞林间的鸟雀,篝火旁的故事能驱散漫漫长夜的寒意。然而,仿佛一夜之间,天空变得吝啬雨水,大地收回了慷慨。人口如同雨后春笋般增长,而周遭的森林却日渐稀疏,猎物踪迹难觅,河流中的鱼群也变得稀薄。饥饿,这个冷酷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是老人和孩子面颊上失去的血色,接着是壮年猎手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曾经用来盛放丰收果实的陶罐,如今空空如也,蒙上了一层绝望的灰尘。死亡的阴影不再遥远,它化作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在寒冷的夜晚格外清晰;它化作母亲怀中婴儿微弱的啼哭,最终归于沉寂;它化作迁徙路上,被悄然遗弃在荒草中的、裹着破旧兽皮的瘦小躯体。

共工,这位被族人推举出来的首领,站在营地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瞰着下方蜷缩在寒风中的族人。他的胸膛宽阔,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与野兽搏斗留下的疤痕,每一道都记录着为部落生存而战的过往。然而此刻,他那双曾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盛满了沉重的忧虑。他看到老猎人癸佝偻着背,对着空空的陷阱摇头叹息;看到年轻的母亲将最后一点肉糜喂给孩子,自己舔舐着空碗的边缘;看到战士们摩挲着钝化的石斧,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女娲氏领地升起的、象征着富足与安稳的袅袅炊烟。

三天前那场惨烈的战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头。女娲氏族长女曦,那个看似温婉却手段凌厉的女人,指挥着她庞大的部落战士,如同潮水般涌来。共工氏的勇士们勇猛无畏,石斧挥舞,吼声震天,他们像磐石一样顶住了第一波冲击。然而,女娲氏的人数太多了,他们的战术也更加狡猾。当共工率领主力在正面鏖战时,女曦早已派出两支精锐小队,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侧翼。腹背受敌!阵型瞬间崩溃。石矛穿透了族人的胸膛,沉重的石锤砸碎了勇士的头颅。鲜血染红了河谷的泥土,族人的惨叫与女娲氏的呐喊交织成地狱的乐章。共工浴血奋战,试图力挽狂澜,但败局已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幸存的族人,在女娲氏战士的追击下,如同受惊的鹿群,仓惶逃入不周山险峻的峡谷。撤退的路上,每一步都踏着族人的血泪和屈辱。

“首领……”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癸冥,部落里最年长也最富经验的猎人,此刻他的脸上沟壑更深,眼神黯淡无光,“北边山坳的陷阱……又空了。风带来了更冷的味道,冬天……会比往年更早,也更难熬。”

共工收回望向东方炊烟的目光,那炊烟此刻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癸冥。”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周山是险地,但未必是绝地。召集所有还能拿起工具的人,明天日出,我们向山谷深处进发。山石之下,或许藏着活路。”

癸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更深的山谷……那里是‘影兽’出没的地方,连最勇敢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影兽的獠牙,总比饿死在帐篷里强。”共工拍了拍老猎人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有力,“告诉族人,要么在挖掘中寻找希望,要么在等待中迎接死亡。我,共工,选择前者。”

次日黎明,天光未透,寒气刺骨。共工氏部落的幸存者们,裹紧了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兽皮,沉默地跟随着他们的首领,踏入了不周山幽深的核心地带。峡谷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黑色岩壁,高耸入云,遮蔽了大部分天光,使得谷底常年笼罩在一种阴冷的昏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和某种腐朽植物的混合气味,偶尔从岩缝深处传来几声低沉、怪异的兽吼,在山壁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腐殖质,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共工走在队伍最前方,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石锤。他选择了一处看起来岩层相对松散的谷壁,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石锤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岩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响亮,溅起的火星在昏暗中一闪即逝,如同共工心中那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他毫不停歇,一锤接着一锤,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兽皮背心,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白雾。坚硬的岩石在他的锤击下,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些许碎屑。

“看什么?动手!”共工喘息着,头也不回地吼道。

族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拿起简陋的石镐、骨铲,甚至是用坚韧树枝削成的木棍,开始对着岩壁挖掘、撬动。叮叮当当、噗嗤噗嗤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山谷的沉寂,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恐惧。生存的压力,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曾经散漫自由的部落民,此刻被共同的危机紧紧捆绑在一起。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偷懒,只有沉默的、近乎绝望的劳作。老人和孩子负责将挖下的碎石搬运到一旁,妇女们则寻找着岩缝中任何可以食用的苔藓或菌类。

时间在枯燥而艰辛的挖掘中流逝。一天,两天……食物储备在急剧减少,而挖掘的成果却微乎其微。绝望的情绪如同谷底的寒气,开始悄然蔓延。有人累得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一线灰暗的天空;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想念着曾经富饶的河谷家园。

第三天下午,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勉强挤进峡谷,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时,一个年轻战士——名叫“砾”的小伙子,正用石镐奋力撬动一块松动的岩石。突然,“哗啦”一声,一大片岩块剥落下来,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浓郁的、带着金属锈蚀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砾好奇地探头进去,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光,他看到内里的岩壁上,似乎闪烁着点点异样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爬进去,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点燃一小束干燥的苔藓。微弱的火光亮起,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整面岩壁!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那嶙峋的黑色岩石上,如同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星辰,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红色光芒!

他颤抖着手,用石镐尖端小心地撬下一块。入手微沉,石头表面并非光滑,却有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凝固火焰般的纹理,边缘异常锋利,轻易就在他粗糙的手指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顾不上疼痛,心脏狂跳着,抓起这块石头,转身就往外爬。

“首领!首领!看看这个!”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划破了山谷中沉闷的挖掘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共工面前,双手捧着那块泛着红光的石头,脸上混合着泥土、汗水和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

共工停下早已酸痛麻木的手臂,喘息着转过身。当他看到砾手中那块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的红色石头时,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过石头,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某种灼热的生命力。他快步走到一支插在岩缝中的火把旁,将石头凑近跳动的火焰。

火光下,石头内部的红色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边缘的锋利折射出点点寒芒。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和野心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共工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他认出来了!在多年前,他作为部落使者游历南方湿热之地时,曾在一个名为“蚩尤”的强大部落边缘,见过类似的石头!那里的匠人,能用火和神秘的方法,将这种“赤石”变成比最坚硬的燧石还要锋利、还要坚韧的东西!他们称之为——铜!

“在哪里发现的?”共工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他紧紧攥着石头,指节发白,眼神如同饥饿的狼盯上了猎物,充满了急切的渴望。

“里面!北边那个刚挖开的小洞!整面墙!都是!像……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砾语无伦次,兴奋地指向那个新发现的缝隙。

共工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立刻扔下石锤,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癸冥!砾!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他点了几个最信任、最强壮的战士。

他们点燃更多的火把,鱼贯钻入那狭窄的缝隙。隧道曲折向下,仅容一人弯腰通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腐朽植物的刺鼻气味,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火把的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那无边的幽暗吞噬,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洞穴出现在他们面前。洞穴顶部垂下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地面则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白色的结晶。而当他们将火把高高举起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洞穴的岩壁,并非完全的漆黑。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点、线、片状的红色光芒,如同沉睡在岩石血脉中的火焰,又如同被封印在黑暗中的星辰,静静地闪烁着!它们或密集如网,或稀疏如带,遍布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岩壁上,将整个洞穴映照得神秘而瑰丽,仿佛踏入了大地深处神灵的殿堂。

“铜矿……”共工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产生轻微的回响。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岩壁上一条清晰的红色矿脉,那触感冰凉而坚实。他曾在南方蚩尤部落的冶炼场外,远远见过堆积如山的这种矿石。他深知,这看似冰冷的石头,蕴含着足以改变部落命运、甚至颠覆整个部族格局的力量!这或许就是先祖之灵在绝境中给予他们的指引!

“这……这有什么用?”一个跟随进来的战士,名叫“岩”,疑惑地拿起一块较小的矿石,用力捏了捏,又用随身携带的燧石片在上面划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白痕,“比燧石软多了,做不了武器。”

共工从震撼中回过神,看着岩和其他人脸上茫然又带着一丝失望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充满野心的笑容。他举起手中的矿石,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它现在确实软。但记住我的话,经过烈火的洗礼,它会变得比磐石更坚硬,比猛兽的獠牙更锋利!我们将用它,打造出足以劈开女娲氏盾牌、斩断他们长矛的武器!这,就是我们复仇的基石!”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火烧石头?石头还能变硬?这超出了他们祖祖辈辈的经验。癸冥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消化这颠覆性的信息。

共工没有多做解释。时间紧迫,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女娲氏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需要的是行动,是结果!他果断下令:“砾,你带人守住洞口!其他人,立刻开始采集!挑颜色最深、最亮的矿石!癸冥,你带人在洞穴最深处,找一块干燥、避风的地方,清理出来!我要在那里……‘实验’!”他再次用上了那个从南方学来的、充满未知意味的词汇。

采集矿石的队伍如同蚂蚁搬家,将一块块沉甸甸的赤色石头从幽深的洞穴运回山谷中的临时营地。营地简陋得令人心酸,几根歪斜的木棍支撑着破旧的兽皮,在凛冽的山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象征着部落飘摇的命运。

夜幕降临,篝火在营地中央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共工召集了部落的核心成员——老猎人癸冥、负责狩猎的队长“山魈”、负责采集和后勤的妇女首领“蒲”、以及几位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年轻勇士,围坐在篝火旁。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庞。

与女娲氏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同,共工氏部落的传统是“共议”。重大决定,往往需要所有成年族人围坐商讨,以共识为准。这种朴素的民主曾让部落充满活力和凝聚力。然而,自从河谷惨败,共工带领残部退入不周山,并在绝境中展现出非凡的决断力和领导力后,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族人在迷茫和恐惧中,越来越依赖共工的判断,重大事务的决策,逐渐集中到了这个以他为核心的篝火圈子里。虽然形式上大家仍可发言,但共工的意见,往往具有决定性的分量。

“我们找到了赤石,”共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眼睛,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很多。这种石头,可以变成强大的武器。但这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而冬天……”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已经踩在我们的脚后跟了。”

“武器?”山魈,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再好的武器,也挡不住饿肚子。首领,食物才是最大的问题!不周山里的猎物比天上的星星还难找,我们储存的那点肉干、干果,省着吃也只够撑半个月!兄弟们出去打猎,一天能带回一只瘦兔子就算运气好了!”他拍着自己干瘪的肚子,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蒲,一位面容坚毅、眼神却难掩忧色的中年妇女,接着说道:“孩子们已经开始浮肿了,老人也……唉。能吃的草根树皮都快挖光了。”

共工沉重地点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食物问题的严峻性。他看向癸冥:“癸老,我记得你年轻时曾与东边的‘有苗氏’打过交道?”

癸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是有过几次交易。用我们的上好皮毛,换过他们的盐和陶器。有苗氏……精明,很精明。他们的领地靠近大河,物产比我们这里丰富些。”

“精明,总比女娲氏那种赶尽杀绝的豺狼好。”共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已经派‘羿’去了。”羿,是共工的堂弟,机敏果敢,是部落里少有的擅长交涉的人。“我让他带上我们仅存的几块上等火狐皮和那串打磨好的骨珠项链,去找有苗氏的首领‘苗风’。希望能用这些,还有……我们未来可能拥有的‘赤石武器’的承诺,换取一些粮食,熬过这个冬天。”

“有苗氏……”癸冥缓缓摇头,脸上皱纹更深了,“他们确实不像女娲氏那般霸道,但‘精明’的另一面,就是算计。他们很可能趁机压价,用最劣质的陈粮打发我们。或者……”老人欲言又止,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或者向女娲氏告密?”共工冷笑一声,篝火在他眼中跳动,如同燃烧的怒火,“我考虑到了。羿知道轻重。他会告诉苗风,我们只是在深山里艰难求生,无意再起争端。而且,他带去的只是皮毛和饰品,没有透露赤石矿和我们的计划。羿的忠诚和口才,我信得过。”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众人散去,各自执行任务。癸冥和山魈低声商议着明日狩猎的路线,蒲则召集妇女们,清点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储备,思考着如何再掺入更多的草根树皮。

共工独自一人,踏着冰冷的月色,走到营地边缘的悬崖边。这里视野开阔,凛冽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吹得他散乱的头发狂舞,如同他内心翻腾的思绪。他扶着冰冷的岩石,眺望着东方。今夜无云,极目远眺,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依稀能看到几点微弱但持续的光亮——那是女娲氏部落聚居地的篝火!三天前那场血腥的溃败,如同梦魇般再次袭来。他仿佛又听到了石斧砍入骨肉的闷响,听到了族人临死前的惨嚎,看到了女曦站在高坡上,那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那眼神,比任何嘲讽都更刺痛他的自尊!

“力量……我们需要力量……”共工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并非畏惧战斗,共工氏的战士从不缺乏勇气!他们败在悬殊的人数,败在女娲氏精妙的战术配合,败在对方更精良的武器和护甲!“女曦……我会回去的。带着你从未见过的力量,带着足以将你的骄傲碾碎的力量!”他对着虚空低吼,声音被狂风撕碎,却在他心中燃起熊熊烈焰。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部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采集矿石的队伍天不亮就出发,在幽暗危险的洞穴中劳作,傍晚时分带着沉甸甸的收获返回。洞穴深处,被癸冥清理出来的“实验区”成了共工新的战场。他亲自挑选了几个心灵手巧、做事沉稳的年轻人——包括发现矿石的砾,以及一个名叫“冶”的、对火候有着天生敏感的年轻人。

第一次尝试简单粗暴。他们直接在篝火上堆起矿石,用兽皮扇风,期望高温能改变石头。结果只得到了一些被熏黑、碎裂的渣块,毫无用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失望。

“不行,火不够旺,石头也没放对地方。”共工抹去脸上的黑灰,眼神却更加坚定,“我们需要专门的炉子,能把火聚拢、烧得更旺的炉子!还需要……容器,像煮肉的陶罐,但要更耐烧!”

这个认知开启了新的探索。共工带着冶和砾,开始在附近寻找合适的材料。他们在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小溪边,发现了细腻的黏土。挖回黏土后,共工凭着记忆,指挥年轻人反复揉捏、摔打,塑造成深碗状的坩埚。但第一次烧制,坩埚直接在火中裂成了碎片。

“火太急,泥巴没揉透,里面有气泡。”冶仔细观察着碎片,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对泥土和火焰有着异乎寻常的理解力。

共工采纳了他的意见。他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反复淘洗黏土,去除杂质,像揉面团一样耐心地揉搓,再阴干数日。第二次烧制时,他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用小火慢慢烘烤。这一次,坩埚虽然布满了裂纹,但总算保持了形状。

与此同时,寻找搭建炉子的材料也在进行。他们在山谷背风处找到了合适的片状岩石。共工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方形结构,留有添柴口和通风孔。搭建过程同样充满波折,岩石沉重难以搬运,垒砌时稍有不平就容易垮塌。经过数次失败,一个勉强稳固的石炉终于矗立在实验区。

为了让炉火更旺,共工想到了风箱。他们猎获了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剥下坚韧厚实的猪皮。妇女们用骨针和兽筋线,将猪皮缝制成一个巨大的皮囊,两端开口,一端固定上木杆。当两个壮汉拉动木杆,皮囊鼓动,强劲的气流便从另一端喷涌而出,灌入石炉的通风孔。

炉火熊熊燃烧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将整个实验区映照得通红,热浪扑面而来。共工将几块精心挑选的赤石放入新烧制的坩埚,再将坩埚小心翼翼地放入炉膛中心最炽热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屏息凝神,紧盯着炉火。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脊背流淌,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炉温极高,靠近的人感觉眉毛头发都要被烤焦。坩埚在烈焰中沉默着,赤石似乎毫无变化。

“再加把风!”共工吼道。

拉动风箱的战士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火焰猛地蹿高,颜色由红转黄,甚至透出一丝骇人的白炽。炉膛内的岩石被烧得噼啪作响。

突然,“噗”的一声轻响!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那只承载着希望的坩埚,承受不住持续的高温和内部可能产生的压力,再次碎裂开来!赤红的矿石混合着碎裂的陶片,散落在通红的炭火中。

“又失败了……”砾沮丧地垂下头。

冶却死死盯着炉膛内散落的矿石碎片,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首领!看!有些石头……化了!”

共工心头一震,不顾灼热,用长木棍迅速拨开炭火和陶片。只见几块较小的矿石边缘,确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熔融的状态,闪烁着比火焰更亮的、金红色的光泽!

“是火候!是容器!我们接近了!”共工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冶说得对!石头真的会融化!我们找到了方向!继续!改进坩埚,加固炉子!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成功!”

希望,如同炉中那一点熔融的金红,在失败的灰烬中顽强地闪烁着。

失败,改进;再失败,再改进。实验区成了共工氏部落最忙碌也最充满希望的地方。每一次坩埚的碎裂,都让冶和负责烧陶的妇女们更加用心地挑选黏土、揉捏、阴干、控制火候。坩埚的厚度增加了,形状也更利于受热。石炉被用更粘稠的泥浆仔细加固了缝隙,通风口的角度也被调整,以求风力更集中地吹向坩埚底部。拉动风箱的战士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都累得手臂肿胀,却毫无怨言,因为他们知道,炉中燃烧的是部落的未来。

第七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泼洒在营地和不远处的实验区。经过又一次漫长的烧炼,炉火渐渐熄灭。炉膛内,那只最新烧制的、厚实的坩埚,虽然表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细微的裂纹,却奇迹般地保持了完整!

共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亲自用湿泥包裹的长木夹,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坩埚从尚有暗红色余烬的炉膛中夹出。坩埚内,不再是坚硬的矿石,而是一汪粘稠、炽热、如同大地血脉般缓缓流动的金红色液体!它在逐渐冷却的空气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光芒耀眼,仿佛将西沉的太阳都装在了里面!

“成了!成了!”砾第一个激动地跳了起来。

“别吵!”共工低喝一声,声音却同样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强忍着激动,将坩埚稳稳地移到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地方。那里,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刻出了一个简单的、长条状的凹槽——这是石剑的模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坩埚口。共工深吸一口气,缓缓倾斜坩埚。金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液体,带着灼热的气息和刺目的光芒,顺从地流淌而出,注入石模的凹槽之中。液体与冰冷的岩石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阵阵白烟。

当最后一滴金红液体注入凹槽,时间仿佛凝固了。众人屏住呼吸,围成一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逐渐失去光芒、由红转暗、最终凝固成型的金属条。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山风的呜咽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共工用木棍轻轻敲了敲那已经完全冷却、呈现出暗红色的金属条。它应声与石模分离。他弯腰,捡起了这柄粗糙的、带着毛刺和铸造痕迹的、人类历史上第一把由共工氏部落铸造的铜短剑。

剑身很短,不过一尺,形状也不甚规则,但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共工走到一堆准备用来修补帐篷的兽皮旁,拿起一块坚韧的野牛皮。他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绷紧,用尽全力挥动铜剑,朝着兽皮边缘斩下!

嗤啦!

一声轻响!坚韧的、通常需要石刀反复切割才能划开的野牛皮,竟被这粗糙的铜剑,如同热刀切油脂般,轻易地割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啊!”围观的族人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共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高高举起这柄粗糙却意义非凡的铜剑,夕阳的余晖在暗红的剑身上跳跃,仿佛赋予了它生命。“看!这就是赤石的力量!经过烈火的考验,它脱胎换骨!”他的声音洪亮,穿透寒风,响彻整个营地,“这,只是开始!我们可以用它,打造出更长的利剑,穿透敌人胸膛的矛头,射落飞鸟的箭头!我们将拥有比燧石更锋利,比骨角更坚韧的武器!凭借它们,我们共工氏的力量,将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我们失去的尊严,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我们被夺走的家园,要用手中的利剑夺回来!”

族人们被这神迹般的一幕和共工激昂的话语彻底点燃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屈辱、恐惧和对女娲氏的刻骨仇恨,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们挥舞着拳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欢呼!孩子们忘记了饥饿,兴奋地蹦跳着;老人们浑浊的眼中涌出热泪,仿佛看到了复仇的曙光;战士们则死死盯着那柄铜剑,眼中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铜!这来自大地深处的馈赠,让他们看到了打破女娲氏枷锁、夺回自由与尊严的可能!

然而,在篝火映照不到的阴影里,癸冥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他看到了族人的振奋,也看到了共工眼中那近乎狂热的野心。他悄悄拉过身边的山魈,低声道:“剑是好剑……但女娲氏人多势众,城墙坚固。光靠几把这样的剑,还不够啊……”

山魈看着那柄短剑,又摸了摸自己腰间沉重的石斧,瓮声道:“总比石头强!至少……能多砍倒几个!”

共工听到了癸冥的低语,他心中的火焰并未因初次的成功而满足,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是的,粗糙的铜剑,只是第一步。要对抗庞大的女娲氏部落,他需要更强大的、足以在战场上制造恐慌和混乱的力量!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南方蚩尤部落那位醉酒老祭司的呓语:“……燃烧的粉末……硫磺……硝石……木炭……遇火……轰!天崩地裂……神灵震怒……”

“燃烧的粉末……”共工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那老祭司当时语焉不详,只当是醉话,但此刻,在掌握了铜的冶炼之后,这个疯狂的念头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如果……如果那种能引发“天崩地裂”的力量,也能被他掌握……

铜剑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证明了“实验”的价值。共工趁热打铁,一边命令冶和砾带领人手,继续改进冶炼技术,尝试铸造矛头和箭头,一边开始了他更为隐秘、也更为危险的计划——寻找“燃烧的粉末”的配方。

硫磺,在不周山并不罕见。那些散发着刺鼻臭鸡蛋味的黄色晶体,常常出现在温泉附近或火山岩的缝隙里。共工亲自带领一队战士,攀爬陡峭的山壁,深入蒸汽弥漫的硫磺谷。刺鼻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但他们还是采集到了足够多的、纯度较高的硫磺晶体。

木炭,可以自制。部落里原本就有烧制木炭用于取暖和保存火种的经验。共工挑选了最坚硬的青冈木,指挥族人搭建了更密封的炭窑。木材在窑中闷烧数日,最终得到了乌黑发亮、质地坚硬的木炭。

最麻烦的是硝石。共工询问了部落里所有的老人,甚至让羿在去有苗氏的路上也留意打听,但得到的答案都是茫然。这种被称为“地霜”或“墙霜”的白色结晶,似乎只在特定的地方出现。就在共工几乎要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时,一次偶然的发现带来了转机。

那天,他巡视营地边缘一个废弃的、用于存放杂物的浅洞。洞内阴暗潮湿,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软的白色粉末。共工起初以为是灰尘,但用脚拨开表层,发现下面凝结着大片大片的、如同冰晶般的白色结壳。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一股强烈的、刺激性的咸苦味瞬间弥漫开来,还带着一种凉意。

“地霜!”共工心中狂喜!他立刻找来癸冥辨认。

老猎人仔细看了看,又尝了尝,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地霜!冬天最冷的时候,这种背阴的洞穴里就会结出这个。老一辈说这东西邪性,沾多了手会烂,牲口误食了会发狂。不过……听说有些部落的巫医会用它入药,但具体怎么用,没人知道。”

共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邪性?发狂?这不正是他所追求的力量吗?他立刻下令,秘密采集这些“地霜”(硝石),并寻找更多类似的地点。

材料集齐后,共工在部落营地后方,一个远离人群、入口隐蔽的天然小山洞里,开始了他的“秘火”实验。参与的人只有他、冶、以及绝对忠诚的砾。洞内弥漫着硫磺的臭味、硝石的咸苦味和木炭的焦糊味。

第一次试验,共工凭感觉将三种粉末等量混合。他用火把点燃混合物边缘。粉末“嗤”地一声,腾起一股呛人的黄烟,迅速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小撮灰烬。

“火不够大?”砾疑惑道。

共工摇摇头,回忆着老祭司模糊的话语:“比例……关键是比例……”他减少木炭,增加硝石。第二次点燃,火焰猛烈了一些,但依旧只是燃烧。

第三次,他尝试增加硫磺的比例。这一次,混合物燃烧时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火星四溅,但依旧没有达到他预期的“天崩地裂”。

失败并未让共工气馁,反而让他更加专注。他像着了魔一样,白天处理部落事务,督促武器打造,晚上就钻进这个小山洞,借着微弱的油灯光,用简陋的石碗和骨勺,精确地称量着三种粉末,记录下每一次的配比和燃烧效果。冶则在一旁默默观察,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

第五次试验。共工根据前几次的经验,调整了配比:硝石七份,木炭两份,硫磺一份。他将混合好的黑色粉末在石板上堆成一个小堆,然后示意冶和砾退到洞口安全处。他自己也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火把用力掷向那堆粉末!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粉末堆中心。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狭窄的山洞中炸开!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烟尘和刺鼻的硝烟味,猛地向洞口方向喷涌而出!共工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冶和砾也被气浪冲倒在地,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山洞剧烈地摇晃着,洞顶簌簌落下大量尘土,仿佛随时会坍塌。爆炸中心的地面被炸出一个浅坑,周围的岩石被熏得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硫磺和硝烟味。

“咳咳咳……”共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成功了!他成功了!这威力,远超他的想象!这根本不是燃烧,这是毁灭性的爆炸!

“神灵啊!这……这是什么巫术?!”砾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脸色惨白,指着爆炸中心还在冒烟的黑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冶也惊魂未定,但他看着共工眼中那骇人的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共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他强忍着激动和身体的不适,走到惊魂未定的两人面前,指着那堆剩余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粉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不是巫术!这是知识!是我们用智慧从大地深处唤醒的力量!是我们打破困境、向女娲氏讨还血债的希望之火!有了它……”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狡黠的光芒,“我们就能让女娲氏的人,以为天雷真的劈中了他们!”

“秘火”爆炸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共工氏部落中激起了滔天巨浪。那惊天动地的巨响,连营地最边缘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地仿佛都颤抖了一下。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是天罚吗?我们触怒了山神?”

“是共工首领召唤了雷霆之力?”

“那洞里……是不是封印着什么上古凶兽?”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癸冥和蒲等人费尽口舌,才勉强安抚住惊恐的族人,解释那是首领在试验新的“武器”,并非神灵降罪。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敬畏与不安交织在每一个族人的心头。他们看向共工的眼神,除了往日的信赖和依赖,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近乎对神力的畏惧。

共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深知,恐惧可以瓦解敌人,但同样可以瓦解自己人。他必须将这股力量转化为凝聚力!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曙光刺破不周山的阴霾,共工便站在了营地中央的高台上。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传遍了整个营地:“族人们!昨天那声巨响,不是天罚,而是我们复仇的号角!那是我们共工氏,用智慧和不屈的意志,从大地深处唤醒的力量!女娲氏以为将我们赶入绝境,就能让我们像野狗一样消亡?不!我们在这里,找到了比燧石更锋利的铜!”他高高举起一柄新打磨好的、寒光闪闪的铜矛头,“我们还找到了,能让天地变色的‘雷火’!”他指向那个隐蔽山洞的方向。

“有了铜矛,我们的战士将无坚不摧!有了雷火,女娲氏的城墙将不堪一击!他们加诸于我们的血债,要用他们的血来偿还!我们失去的家园,要用他们的恐惧来夺回!”共工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他描绘着复仇的图景,点燃了族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渴望,“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为了生存而苟延残喘!我们是为了复仇而磨砺爪牙!为了尊严而浴血奋战!为了子孙后代的自由而战!”

“复仇!复仇!复仇!”山魈第一个振臂高呼,他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扭曲。

“夺回家园!”年轻的战士们热血沸腾,齐声呐喊。

“为了自由!”连妇女和老人们也眼含热泪,跟着呼喊起来。

恐惧被更强烈的仇恨和希望所取代。共工趁热打铁,宣布了严格的训练计划。整个部落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清晨,天刚蒙蒙亮,营地前的空地上便响起了震天的吼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共工亲自担任教官,将部落里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人,甚至一些健壮的妇女,都组织起来进行战斗训练。他们练习队列,学习如何在冲锋中保持阵型;练习挥舞新打造的铜矛和改良的石斧;练习在奔跑中躲避箭矢;练习用新制作的、蒙着兽皮的简陋盾牌格挡攻击。训练艰苦而严苛,但没有人抱怨,复仇的渴望支撑着每一个人。

妇女和老人则承担起了繁重的后勤保障。蒲带领妇女们日夜赶制弓箭——用坚韧的藤条或小树苗制作弓身,用兽筋或坚韧的植物纤维搓成弓弦,箭头则优先使用新铸造的铜镞。她们还鞣制皮革,缝制护甲,储备尽可能多的干粮和草药。

孩子们也被组织起来,负责收集引火物、传递消息、或者用木棍进行模拟战斗。整个部落,无论男女老幼,都笼罩在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而亢奋的气氛中。

与此同时,共工派出了更多的探子,如同幽灵般潜入不周山外围的森林和丘陵地带,严密监视女娲氏部落的一举一动。这些探子都是部落中最机敏、最擅长隐蔽的猎人。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至关重要:女娲氏似乎并未放松警惕,在河谷通往不周山的要道上增设了岗哨;他们的战士也在进行常规训练,但气氛相对轻松,显然认为共工氏已不足为患;女娲氏领地内秋收刚过,粮仓充实,这正是共工所担心的——一个富足而戒备的敌人。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逝。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天边的晚霞如同泼洒的鲜血,将连绵的山峦染得一片赤红。派去有苗氏的羿,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小队驮着兽皮袋子的骡子,袋子里装的是粮食——主要是粗糙的粟米和一些晒干的豆类,数量不多,但足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羿的脸上没有丝毫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反而布满了阴霾和疲惫。他顾不上休息,径直找到正在监督铜矛打磨的共工。

“首领……”羿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苗风……拒绝了。”

共工擦拭铜矛的手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拒绝结盟?”

“是。”羿沉重地点点头,“苗风很客气,收下了我们的礼物,也给了这些粮食,算是……回礼。但他明确表示,有苗氏无意卷入我们与女娲氏的世仇。他说……”羿模仿着苗风的语气,“‘女娲势大,根深叶茂。不周山险,易守难攻。贵部勇毅,然胜负难料。有苗小族,只求偏安一隅,实在不敢引火烧身。’”

共工沉默着,手中的铜矛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早就料到有苗氏不会轻易站队,但亲耳听到拒绝,心中还是涌起一股被轻视的怒火。

羿继续说道:“不过……苗风最后说,他们愿意保持中立。条件是……”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条件是如果我们真的决定进攻女娲氏,必须提前三天通知他们。他们好将靠近我们行军路线一侧的边境族人撤走,避免……‘误伤’。” 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误伤?”共工终于冷笑出声,那笑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冰冷,“好一个‘中立’!好一个‘避免误伤’!他们是想坐山观虎斗,等着看我们和女娲氏拼个两败俱伤!无论谁赢谁输,他们都能趁机捞取好处!要么接收我们的残部,要么……瓜分女娲氏战败后的地盘!”他看穿了苗风那看似公允下的算计。

羿默然,显然也认同共工的看法。

共工猛地将手中的铜矛插在地上,矛尖深深没入冻土。他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被晚霞染红的天际,那里是女娲氏富饶的河谷。三天前惨败的画面再次刺痛他的神经,女曦那冷静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以为我们会在不周山的寒风里冻死、饿死?”共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族人耳中,“他们以为我们被打断了脊梁?”

他猛地转身,面向营地,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他的话语而屏息凝神、继而燃起熊熊火焰的脸庞。他看到了山魈紧握的石斧,看到了蒲手中打磨得锋利的铜箭头,看到了战士们眼中压抑已久的战意!

“准备吧!”共工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黄昏的寂静,“磨利你们的矛头!检查你们的弓弦!备好你们的‘雷火’!十日之后,月圆之夜——”他手臂猛地挥向东方的夜空,仿佛要将那片属于女娲氏的天空撕裂,“我们杀回河谷!用女娲氏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用他们的恐惧,夺回我们的家园!”

“吼——!!!”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整个共工氏部落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沸腾!战士们捶打着胸膛,发出野兽般的战吼;妇女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眼中既有恐惧,更有决绝;连孩子们也停止了玩耍,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眼中映照着复仇的火焰。

“杀回河谷!”

“血债血偿!”

“夺回家园!”

震天的呐喊在不周山的群峰间回荡,惊起了无数栖息的寒鸦,扑棱棱地飞向血色的天空。复仇的号角,已然吹响。十日之后,月圆之下,沉寂的不周山将倾泻出积蓄已久的怒火,点燃整个河谷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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