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的风,总裹着洗不净的魔渊余臭。
黑褐色的岩山如群兽蛰伏,嶙峋的石缝里还嵌着龙汉初劫时魔兵的残骨,泛着青黑的锈迹。巫族西极营地便扎在这片荒芜的山坳间,赭红色的巫纹在营地四周的岩壁上蜿蜒,像一条条沉睡的火蛇,每隔三炷香便会亮起一次,将试图靠近的魔雾与凶兽烧成灰烬。
玄冥立在营地最高的望哨台上,玄色巫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缠绕的冰晶锁链——那是她以自身寒冰法则凝出的本命巫器,链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巫族符文,每一节都冻着一缕从幽冥谷引来的死气。她垂眸望着下方营地,篝火在石砌的营房前跳动,巫族战士们正围着篝火擦拭骨刀,粗粝的笑声混着烤肉的焦香飘上来,偶尔还能听见有人争论昨日清剿魔巢时谁杀的魔兵更多。
“祖巫,”一名身披兽皮的巫族小卒捧着陶碗上来,碗里盛着温热的兽血,“共工祖巫临走前说,西极的魔息最近又浓了,让您夜里多留点心。”
玄冥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时,一层薄冰瞬间凝结,又被她刻意散出的暖意化开。她轻轻颔首,声音像浸了北境的寒冰,却带着几分柔和:“知道了。你们夜里轮岗时,多盯着东边的魔渊方向,若见着黑色的瘴气翻涌,立刻敲巫鼓。”
小卒用力点头,刚要转身,忽然瞥见玄冥鬓边的一缕青丝上,凝着一颗细如米粒的冰晶——那是她昨夜炼化幽冥谷死气时,不小心沾在发间的,寻常巫族看不见,只有靠近时才能察觉那丝刺骨的寒意。小卒愣了愣,又补充道:“祖巫,您昨夜又没合眼吧?要不您去歇歇,下半夜我替您望哨。”
玄冥淡淡笑了笑,那笑意落在眼底,竟让周围的风都暖了几分。她抬手拍了拍小卒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兽皮传过去,带着巫族特有的生命力:“无妨。我修的死亡法则,本就不需太多睡眠。你们守好营地,便是对我最好的帮衬。”
小卒还想再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巫哨声——那是营地东侧暗哨的信号,意为“有异常,未辨敌友”。玄冥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将陶碗递给小卒,转身便朝望哨台边缘走去,冰晶锁链在她身后簌簌作响,链节碰撞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备战的凛冽。
东侧的天际,原本该是墨黑的夜色,此刻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芒,像有人在天边铺了一层揉碎的金箔。那金芒极淡,若不是西极的夜足够黑,若不是巫族的目力远超寻常生灵,根本察觉不到。玄冥眯起眼,指尖凝出一缕寒气,对着那金芒的方向轻轻一点——寒气刚飘出数丈,便突然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咔嚓”一声碎成了冰渣。
“是妖族的障眼法。”玄冥心头一沉。
龙汉初劫落幕不过半年,妖族便敢闯西极巫族营地?她立刻抬手按在腰间的骨哨上——那是召唤营地守军的信号,可指尖刚触到哨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钟鸣。
那钟声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而是直接在脑海里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神魂。营地下方的巫族战士们瞬间乱了,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有人手里的骨刀掉在石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篝火的火焰剧烈晃动,竟在钟声里一点点变弱,最后只剩下一团微弱的火星,随时都会熄灭。
玄冥猛地掐了个巫诀,寒冰法则瞬间席卷全身,冰晶锁链如活过来般缠上她的手臂,链身的符文亮起耀眼的白光——这是巫族的“护魂咒”,能暂时隔绝神魂攻击。可那钟声实在太霸道,即便有护魂咒挡着,她的太阳穴还是突突地跳,眼前甚至泛起了一层金星。
“玄冥祖巫,别来无恙啊。”
一道傲慢的声音从金芒处传来,随着话音落下,那层淡金色的障眼法骤然散去。只见十数道身影悬浮在半空,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的妖族长袍,头戴嵌着太阳晶石的冠冕,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正是妖族的东皇太一。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托着一口半透明的钟影,钟身上刻着日月星辰的纹路,刚才那阵钟声,正是从这钟影里发出来的。
太一身边的妖族小队,个个气息强悍,皆是妖族里的精锐——有背生双翼的毕方,爪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有身披鳞甲的蛟龙,吐着分叉的信子;还有手持骨杖的狐妖,眼底闪着算计的光。他们呈扇形散开,隐隐将巫族营地围了起来,身上的妖气与西极的魔息混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下方的巫族战士们已经缓过神来,纷纷抓起骨刀站起身,兽皮底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愤怒。一名身材魁梧的巫族将领大步走到营地中央,仰头对着半空中的太一大吼:“太一!这里是巫族的地盘,你敢带着妖族闯进来,是想挑起巫妖大战吗?”
太一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下方的巫族战士,像在看一群蝼蚁:“巫妖大战?早晚会来的。不过今日,本皇不是来开战的,只是来取一个人的命——玄冥祖巫,你杀了本皇麾下的三名妖将,这笔账,也该清算了。”
玄冥皱起眉。她确实在半月前清剿魔巢时,遇到过三名试图抢夺魔核的妖族,但那三人是被魔兵所伤,她只是顺手补了刀,怎么就成了“杀”?显然,太一只是在找借口。她缓缓飘起身,与太一平视,冰晶锁链在她周身盘旋,寒气顺着锁链蔓延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结起了霜花:“太一,你我都清楚,那三名妖将是死于魔手。你今日闯我巫族营地,到底想做什么?”
太一挑眉,右手托着的东皇钟虚影又亮了几分,钟身上的星辰纹路开始转动,散出的金光将周围的黑岩都染成了金色:“想做什么?自然是试试我这东皇钟的威力。龙汉初劫时,本皇没能用它斩了祖龙,今日用它来斩你这祖巫,倒也不算屈才。”
话音刚落,太一突然抬手,东皇钟虚影猛地变大,从半透明的状态变得凝实,钟口朝下,对着玄冥狠狠砸了下来。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了,西极的风停了,篝火的火星灭了,连远处魔渊的魔息都不敢再靠近——只有东皇钟的虚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钟身上的星辰纹路里,竟还隐隐透出混沌初开时的苍茫气息。
玄冥瞳孔骤缩。她能感觉到,这钟影虽不是东皇钟本体,却融合了混沌金精的本源,威力远超寻常的先天灵宝。她不敢怠慢,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起巫族的咒文,周身的寒冰法则瞬间爆发,北境幽冥谷的死气顺着她的巫袍涌出来,在她身前凝成一面巨大的冰盾——冰盾上刻着十二祖巫的图腾,帝江的风、祝融的火、共工的水,每一个图腾都代表着一位祖巫的力量,这是她耗费自身本源凝成的“祖巫冰盾”,也是她目前能使出的最强防御。
“砰!”
东皇钟虚影砸在冰盾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碰撞,却让整个西极的岩山都开始震颤。冰盾上的祖巫图腾瞬间亮起,帝江的风图腾卷起狂风,试图将钟影吹开;祝融的火图腾燃起烈焰,想要融化钟影的金光;可东皇钟的威力实在太霸道,金光如潮水般漫过冰盾,风被压散,火被浇灭,冰盾上很快便布满了裂痕,像蛛网一样蔓延。
玄冥的脸色瞬间苍白,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钟影上传来的力量正顺着冰盾侵入她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都像是被冻住一般,连运转的巫力都慢了几分。冰晶锁链在她身后剧烈晃动,链节上的符文开始褪色,显然也快撑不住了。
“祖巫!”下方的巫族战士们急了,纷纷举起骨刀,想要冲上来帮忙,却被太一身边的妖族小队拦住。毕方喷出烈焰,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巫族战士逼退;蛟龙甩动尾巴,掀起巨石砸向营房;狐妖挥动骨杖,放出迷魂烟,让不少巫族战士晃了晃,脚步踉跄。
营地瞬间陷入混战,惨叫声与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玄冥看着下方的景象,心头一紧——她不能再被太一牵制下去,否则整个西极营地都会被妖族踏平。她猛地咬牙,左手抓住冰晶锁链的一端,右手结出一个复杂的巫印,对着东皇钟虚影的方向,将周身仅剩的一半本源都灌了进去:“祖巫秘法——幽冥冻天!”
随着咒文落下,她身前的冰盾突然炸开,无数冰刺朝着东皇钟虚影射去,每一根冰刺上都裹着浓郁的死气,触到金光便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将金光腐蚀出一个个小洞。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幽冥谷的寒气顺着缝隙翻涌上来,在她身后凝成一只巨大的冰手,朝着太一抓去。
太一没想到玄冥竟会拼死反击,瞳孔微缩,连忙加大巫力,让东皇钟虚影再亮几分。钟影发出的金光瞬间暴涨,将冰刺与冰手都挡在外面,可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玄冥的实力远超他的预料,若再拖下去,等巫族的援军赶到,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那本皇就只好用点真本事了。”太一低喝一声,左手猛地按在东皇钟虚影上,自身的妖力如潮水般涌入钟内。只见钟影上的星辰纹路突然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混沌之力——那是东皇钟本体才有的力量,太一为了杀玄冥,竟不惜透支自身本源,强行引动了钟内的混沌之力。
玄冥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能感觉到,那漩涡里的力量足以将她的肉身撕碎,连神魂都未必能保住。她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身体竟被金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耳边又响起那刺耳的钟鸣,这一次,钟声里带着混沌之力,直接穿透了她的护魂咒,狠狠撞在她的神魂上。
“噗——”
玄冥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珠落在地上,瞬间冻成了红色的冰晶。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竟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一片金光之中,一条巨大的金龙挡在她身前,龙鳞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尽数挡下。
那是她之前在梦中见过的未来碎片。
就在这时,东皇钟虚影上的漩涡突然暴涨,一道金色的光柱从漩涡中射出,直朝着玄冥的胸口轰来。玄冥闭上眼,只觉得周身的寒气都在消散,死亡的气息正一点点包裹住她——她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真的躲不过去了。
可就在光柱即将触到她胸口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彻天地的龙吼。
那龙吼不是来自西极,也不是来自北境,而是仿佛从虚无之海中传来,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让整个洪荒都为之震颤。太一手中的东皇钟虚影猛地一颤,金光瞬间黯淡了几分,那道即将轰中玄冥的光柱,竟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然后一点点消散。
太一脸色大变,猛地转头看向昆仑虚的方向,眼中满是惊骇:“这……这是什么气息?”
玄冥也睁开眼,顺着太一的目光望去。只见遥远的东方天际,一道金色的龙影正缓缓升起,龙身笼罩在云雾之中,看不清全貌,却能感觉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本源之力——那力量比天道更古老,比混沌更纯粹,仿佛是整个洪荒的起源。
是他。
玄冥的心头突然一暖,之前的疲惫与疼痛竟都消散了大半。她看着那道龙影,指尖的冰晶锁链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远方的气息。
太一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玄冥,又看了一眼东方的龙影,最终还是狠下心,对着身边的妖族小队厉喝:“撤!”
话音落下,他收起东皇钟虚影,转身便朝着东荒的方向飞去。妖族小队的成员们也不敢停留,纷纷跟上太一的脚步,转眼间便消失在西极的夜色里。
营地的混战渐渐平息,巫族战士们看着远去的妖族背影,又看了看东方天际的龙影,一时竟忘了欢呼。玄冥缓缓落在地上,刚站稳便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小卒扶住。她望着东方,眼底的寒冰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那道龙影,终究还是来了。
西极的风又开始吹了,这一次,风里的魔渊余臭似乎淡了些,反而裹着一缕极淡的龙息,轻轻落在玄冥的发间,将那缕沾着冰晶的青丝,悄悄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