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日头刚偏过中天,沈砚秋正勒着马缰走在商队中段,指尖还沾着方才检查水囊时蹭到的粗布纤维。风忽然就变了脸,不是往日里卷着沙粒打在驼铃上的细风,是从西北方地平线滚来的黑黄色巨幕,带着闷雷似的轰鸣,将远处的沙丘都揉成了模糊的影子。
“是黑沙暴!”顾长风的吼声被风撕得七零八落,他早已掣出腰间弯刀,刀刃映着昏沉的天光,“所有人护好驼队!把货物往中间拢!”
商队的伙计们早有应对风沙的经验,瞬间弃了手中的活计,有的扑过去拉紧驼绳,有的用粗布蒙住骆驼的眼鼻,还有人将油布往货物上盖——可没人留意到,僧团那辆载着经卷的马车正停在队伍外侧,驾车的小沙弥第一次见这般阵势,竟吓得僵在原地,连缰绳都忘了攥。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温景然。他刚帮着两个经生把一箱《金刚经》搬进避风的驼群,回头就看见那辆马车的车轮正被狂风掀起的沙浪推着往后滑,车帘早已被风扯破,一沓沓用蓝布包裹的经卷正从车斗边缘往下掉。“经卷要丢!”他话音未落,人已朝着马车冲过去,长袍的下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脚下的沙粒又松又软,每跑一步都像要陷进流沙里。
“拦住车!”沈砚秋也看见了,她猛地调转马头,缰绳勒得太紧,马身不安地刨着蹄子。她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一眼锁定了正在帮护卫固定油布的秦十三:“十三!带两个人去救经卷!不惜一切代价!”
秦十三应了一声,随手抓过身边两个精壮的护卫,三人顶着风沙往马车奔去。此时已有两卷经卷掉到了地上,黄沙瞬间就埋住了经卷的一角,温景然扑过去想捡,却被一阵更猛的风掀得踉跄了两步,膝盖重重磕在沙地上,掌心被沙粒磨出了血。他顾不上疼,伸手抓住一卷经卷的布角,刚要往怀里揣,就见马车又往后滑了半丈,车斗里的经卷正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先稳住马车!”秦十三的身影从风里钻过来,他和两个护卫扑到马车两侧,用肩膀顶住车辕。马车的车轮还在往后滑,车辕抵在秦十三的肩上,硌得他骨头生疼,可他咬着牙没松劲:“温先生!你先把掉在地上的经卷收起来!我们撑不了多久!”
温景然点头,将怀里的经卷塞进衣襟,又跪趴在地上摸索。黄沙打在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指尖的触感去寻蓝布的纹路。风里混着经生们的惊呼,还有骆驼不安的嘶鸣,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丢,这些经卷是僧团西行的根,丢了一卷,就少一分念想。
就在这时,沈砚秋骑着马冲了过来。她翻身下马,将马绳拴在旁边一根插在沙里的驼铃柱上,也不管风沙迷眼,弯腰就去捡地上的经卷。“把经卷往驼群那边送!”她一边捡,一边对温景然喊,“那边有骆驼挡着,风小些!”
温景然会意,抱着几卷经卷往驼群跑。刚跑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响——是马车的车轴断了。秦十三和两个护卫没了支撑,瞬间被风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马车失去平衡,车斗整个侧翻过来,剩下的经卷哗啦啦全掉在了沙地上。
“糟了!”沈砚秋的心一沉,刚要冲过去,就见顾长风带着几个伙计扛着木板跑了过来。“用木板挡着!”顾长风喊着,将木板斜插在沙地里,挡住了一部分风沙,“沈掌东!你和温先生捡经卷,我们来挡风!”
风还在刮,黑黄色的天幕压得越来越低,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整个商队吞掉。沈砚秋、温景然和几个经生跪在沙地上,手忙脚乱地将经卷往油布上裹。有的经卷已经沾了沙粒,蓝布被浸湿的沙粒染成了深色,温景然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着经卷的边缘,生怕磨坏了纸页。
秦十三和护卫们轮流顶着木板,肩膀被木板压得通红,却没人喊累。顾长风则骑着马在周围巡视,时不时冲过来帮着捡一两卷被风吹走的经卷。风沙里,所有人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掌东、先生、护卫、经生,此刻都只有一个目标:护好经卷。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终于小了些。黑黄色的天幕渐渐散开,露出了些许苍白的天光。当最后一卷经卷被裹进油布,沈砚秋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她看着眼前堆得整整齐齐的经卷,又看了看众人满是沙尘的脸,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温景然蹲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将沾了沙的经卷摊开,用干净的布轻轻擦拭。他的掌心还在流血,血迹沾在蓝布上,像一朵小小的花。“还好,”他抬起头,对沈砚秋笑了笑,“大部分经卷都没受损,只有几卷的边角湿了,晾干了应该不碍事。”
顾长风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笑意:“多亏了大家,要是经卷丢了,咱们可没法跟僧团交代。”
沈砚秋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沙丘,又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心里忽然踏实了。她知道,这趟西行的路还长,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风沙、更多的险阻,可只要他们像今天这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她弯腰拿起一卷经卷,轻轻拂去上面的沙粒,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仿佛也触到了那些藏在经卷里的信仰与希望。“收拾一下,”她对众人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坚定,“等风完全停了,我们再出发。这经卷,我们得好好护着,送到西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