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边缘,金红色的净化光柱如同天罚之剑,持续灼烧着喷涌的黑气和那蠕动的地裂创口。焦臭与硫磺味混合,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裴九霄和家丁们拼尽全力稳住那面巨大的银镜,手臂酸痛欲裂,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脸上交织着 hope 与恐惧。
光柱主要集中于压制地裂主口,但仍有稀薄的黑雾从周遭更细小的裂缝中不断渗出,如同顽强的毒藤,扭曲蔓延,试图重新交织成网。
一名负责警戒外围的家丁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侯……侯爷!那边……那边好像有人!”
裴九霄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段坍塌的宫墙废墟后,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黑雾缭绕间,看不真切面容,只能辨出似乎是个老妇,穿着宫中低等仆役的灰布衣裳,身形瘦小,一动不动。
“谁?!谁在那里!”裴九霄厉声喝道,示意家丁们保持警惕。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个看似无害的老嬷嬷,绝非寻常!
那老嬷嬷似乎听到了喊声,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从废墟后挪了出来。她的步伐很奇怪,深一脚浅一脚,像是关节生了锈,又像是……提线木偶。
随着她逐渐走近,透过稀薄的黑雾,众人勉强能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嘴角却咧开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更令人毛骨悚然。
“张……张嬷嬷?”一名年纪稍长的家丁突然失声,脸上血色尽褪,“是……是浣衣局的张嬷嬷!可她……她半个月前就失足落井没了啊!”
死人复活?!
所有家丁顿时汗毛倒竖,齐齐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临时充当武器的棍棒,牙齿咯咯作响。
裴九霄也是头皮发麻,但他毕竟见识多些,强自镇定,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张嬷嬷”,低吼道:“站住!再过来不客气了!”
“张嬷嬷”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依旧用那种僵硬诡异的步伐,一步步逼近。她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向众人,或者说,指向众人身后那面巨大的银镜,喉咙里发出一种“嗬嗬”的、像是破风箱拉扯般的怪响。
“光……碍事……灭了……”断断续续、非男非女的诡异声音从她嘴里挤出。
果然是冲着银镜来的!是那地底鬼东西的爪牙!
“拦住她!”裴九霄大吼。
几名胆大的家丁硬着头皮,挥舞棍棒冲上前去。棍棒砸在“张嬷嬷”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如同打在朽木之上!她竟毫无痛觉,只是身体晃了晃,反手一挥,那枯瘦的手臂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巨力,直接将两名家丁扫飞出去,惨叫倒地!
“鬼啊!”家丁们彻底崩溃,四散惊逃,连银镜都快要顾不上了!
“妈的!都给老子回来!稳住镜子!”裴九霄急得眼睛都红了,一边死死扛着镜架,一边看着那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张嬷嬷”突破阻拦,越来越近,那僵硬诡异的笑容几乎要贴到脸上!
绝望之际,裴九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那剧烈闪烁的银镜光柱,扫过“张嬷嬷”的身躯。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银镜光芒照射之下,“张嬷嬷”的身形竟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和扭曲!仿佛一个不稳定的幻影!而在那扭曲的光影中,隐约可见她的心口位置,似乎有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阴冷银光的异物!
不是鬼!是幻影?还是……被操纵的傀儡?!那心口的银光是……?
电光石火间,裴九霄福至心灵,猛地对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家丁吼道:“快!调整镜面!把光对准她!对准她心口!”
那家丁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执行命令,拼命转动镜架枢纽!
炽烈的净化光柱猛地偏移,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将“张嬷嬷”完全笼罩!
“嗷——!”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从“张嬷嬷”口中爆发!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冒起阵阵白烟,皮肤如同蜡像般融化脱落,露出底下更加令人作呕的、仿佛由无数黑色丝线缠绕构成的内部结构!而那心口处,一点长约三寸、细如牛毛的银色长针,在光芒照射下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针尾似乎还刻着极细微的符文,正疯狂闪烁着,试图抵抗光柱的净化!
就是它!控制傀儡的核心!
“按住她!把她心口那根针拔出来!”裴九霄嘶声力竭地大喊,自己也腾出一只手,摸向腰间防身的匕首。
剩余几个还有胆气的家丁闻言,鼓起最后的勇气,扑上去死死抱住那在光柱中疯狂挣扎、力量奇大的怪物傀儡!触手之处,冰冷僵硬,如同抱着一段浸透冰水的枯木!
“张嬷嬷”发出更加恐怖的嘶嚎,四肢扭曲摆动,试图挣脱!
裴九霄瞅准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匕首精准地挑向那根剧烈颤动的银色长针!
叮!
一声轻响!针尾被挑动!
那傀儡的挣扎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几乎要挣脱束缚!
“给老子出来!”裴九霄眼睛血红,不顾一切,伸出两根手指,死死捏住那灼热滚烫的针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泄气般的声响。
银针应手而出!
针尖脱离傀儡心口的刹那,那疯狂挣扎的“张嬷嬷”猛地一僵!
所有动作瞬间停止。
她脸上那僵硬诡异的笑容凝固,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的身体从心口处开始,迅速变得灰败、干枯、开裂,如同燃烧殆尽的纸灰,寸寸瓦解!
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在那银镜光柱的照射下,彻底化为一小堆灰黑色的灰烬,被风一吹,四散飘零。
只剩下那根三寸长的银色细针,静静躺在裴九霄的掌心,针身依旧冰冷,尾部的符文黯淡无光。
现场死寂一片。
家丁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那堆灰烬,脸上满是后怕与难以置信。
裴九霄捏着那根银针,手心冰凉,心头却更加沉重。
已故的老嬷嬷……被炼成傀儡……心口控制银针……
这手段,阴毒诡异至此!
那地底的东西,或者说,制造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他抬头,望向那虽然被暂时压制、却依然狰狞可怖的地裂,又看了看手中这根邪异的银针。
危机,远未结束。
而这根针,或许是唯一的线索。
裴九霄掌心那根三寸银针,冰冷刺骨,尾端黯淡的符文仿佛蛰伏的毒蛇之眼,无声地诉说着其承载的阴毒与隐秘。地裂深处传来的闷响与嘶吼并未停歇,只是被银镜汇聚的天光暂时压制,如同被巨石镇住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喷发。
“侯爷……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名胆大的家丁凑过来,声音发颤地看着那根银针。
裴九霄面色凝重,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银针举起,借着尚未完全消散的银镜余光仔细端详。针体并非纯银,而是一种泛着青黑的奇异金属,触之阴寒,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尾部那繁复的符文,更是透着一股邪异古老的气息。
“是傀儡术……极高明的邪门傀儡术。”裴九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以死者遗体为材,以此针钉入心窍,锁住残魂,炼成不畏刀剑、只听号令的杀戮傀儡。看这符文制式,绝非中原正道,倒像是……西南苗疆结合了某种古老巫蛊的秘法……”
西南苗疆?巫蛊秘法?
众人闻言,更是脊背发凉。这等邪术,竟已渗透到了皇宫大内,甚至连已故之人都不得安宁!
“立刻派人,持我令牌,火速前往浣衣局,查清这张嬷嬷生前所有细节,尤其是她落井前后的经过,接触过何人!”裴九霄迅速下令,同时将那银针用一块干净丝绸小心包裹收起,“再去请……不,立刻‘请’几位告老还乡的旧日钦天监博士过来!要快!隐秘行事!”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深的地裂。萧彻还在下面,生死未卜。而这根意外得来的银针,或许是撬开这庞大阴谋冰山一角的关键!操控一个已故的老嬷嬷或许微不足道,但其背后代表的邪术体系、以及能将其悄无声息植入宫中的渠道,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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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偏殿,虽经修缮,依旧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焦糊与硫磺混合的怪味。皇帝半倚在榻上,脸色比几日前方才地裂时更加灰败,眼窝深陷,短短时日竟似老了十岁。他听着裴九霄的禀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银针?苗疆巫蛊?傀儡术?”皇帝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宫,早已成了这些邪魔外道来去自如的筛子?连死人都不放过?”
“陛下,逆贼党羽虽除,然其遗毒深远,恐非一日之寒。”裴九霄跪在下首,言辞恳切却暗藏锋芒,“此针阴毒诡异,制作绝非寻常,背后定有传承与工坊。且能精准操控已故宫人,其对宫内人事、乃至隐秘角落必然极为了解。臣恐……仍有大鱼潜藏水下,甚至可能……与地裂之祸有所关联。”
他没有直接说出赵莽或晋王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都指向那更深层的、尚未浮出水面的阴影。
皇帝沉默了,浑浊的眼睛盯着殿顶的藻井,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此事,交由你暗中查办,一应人手资源,皆可调用。但有线索,直接报于朕知。”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彻骨,“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身份如何,一经查实,格杀勿论!”
“臣,遵旨!”裴九霄心头一凛,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他叩首领命,起身欲退。
“等等。”皇帝忽然叫住他,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萧彻……还没消息?”
裴九霄脚步一顿,低下头:“地裂深处煞气依旧狂暴,银镜之光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深入探查……萧大人他……”
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悔恨,又似是疲惫:“尽力去找。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是。”
裴九霄退出养心殿,殿外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皇帝的态度看似坚决,但那深藏的恐惧与猜忌,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这场风暴,远未到平息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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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暗流之下,更多的波涛正在涌动。
裴九霄的行动极快。凭借侯府的权势和皇帝的特许,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撒开。
浣衣局那边的查探有了初步结果:张嬷嬷落井前几日,行为确有些异常,曾有人见她深夜独自在废弃的北三所附近徘徊。而北三所,靠近冷宫,历来是宫中流言滋生、阴气最盛之地。
另一方面,一位被“请”来的老钦天监博士,在见到那根银针拓印的符文后,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指出,这符文与宫中秘档记载里、前朝一位以邪术蛊惑君王的妖道“阴符真人”所用法器上的印记,有七分相似!而据野史杂闻,那阴符真人败亡后,其部分邪法典籍并未被彻底销毁,而是流落民间,据说……最终流向了西南苗疆一带,与当地巫蛊之术结合,形成了更诡异歹毒的流派!
线索,开始交织。
西南苗疆。前朝妖道。宫中秘闻。
仿佛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将这些散落的碎片串联起来。
就在裴九霄准备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时,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从看守地裂的护卫那里传来——
地底那持续不断的搏动声和嘶吼声,在银镜持续照射了三天三夜后,似乎……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狂暴与愤怒。
那搏动声,时而急促如雨,时而缓慢如停滞。 那嘶吼声,时而凄厉尖锐,时而……竟似夹杂着一种断断续续的、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模糊不清的……
诵经声?
仿佛在那孽煞核心的最深处,正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激烈无比的……对抗与炼化!
裴九霄猛地攥紧了怀中那根冰冷的银针,望向那幽深的地裂,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萧彻……
难道你真的……还在下面?!